因爲覺得新奇,到了車間和大姐們說起這件事情。大姐們卻覺得司空見慣了。她們說,在德能電器廠,每個月的三十日都是拜神的日子。每次拜神的時候,都要供一頭豬。八月份因爲太趕貨了,安排不過來,所以工廠裡面就沒有進行祭祀活動。這件事情被臺灣老闆知道了,很是生氣,還專門跑來工廠,把工廠裡面的高管罵了一頓。因爲在臺灣老闆看來,工廠的生意之所以如此好,客戶訂單之所以源源不斷地來,全是因爲託了神靈的保佑。不按時拜神,神生氣的。所以,九月份的祭祀就比平時隆重了一些,要把八月份沒有祭祀的這一份也加上去呀!
每月三十日拜神,對於德能電器廠來說,只是小的祭祀了。大的祭祀,是每三年一次的祭祀活動。那個場面據說才叫壯觀,在德能電器廠工作了三年以上的,都親自參加過祭祀。祭祀是在秋天不冷也不熱的時候。每次祭祀,都得花一個星期,這個時候,工廠的工人全部都不上班,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裡面觀看祭祀。工廠請了大仙們來做法事,他們穿着古怪的法衣,站在壇上頌經論道,還請了跳戲的班子來跳戲。因爲老闆是臺灣人,那些大仙和跳戲的班子也是從臺灣遠道而來的,他們說着閩南語。大陸這邊除了福建的一部分人能聽懂閩南語以外,其他人是聽不懂閩南語的,不過見過那個場面的人,都說精彩,特別是跳戲的班子,他們跳的戲很好看,聽着音樂的調子就很感人,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很多人都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我在德能電器廠沒有呆多久,自然沒有見過那樣的場面。因此,人生也少了一項閱歷。
所以,現在能講朋友們聽的,也就是德能電器廠的月祭了。月祭的時候會用上很多人的,雖然被叫去的人全都是打雜,不過能在供臺前面走一走也是一件榮耀的事情。據說在月祭的時候打了雜,大神就會帶給你好運。每次月祭的時候,打雜的人大都是行政部那邊的人,自然是輪不到我們零件部這邊的小人物。不過,我們可以看熱鬧。工廠並沒有禁止我們觀看,而且看的人多,大神會越高興。當然,我們觀看的時間是有限的。因爲這個祭祀,除了燒金元寶會燒上一整天,其餘的在上午就結束了。我們只能在上午中休的十分鐘,走到供臺前面看一下。中休的時候,供臺上的供品已經擺好了。蘋果香蕉在桌子前堆成了小山,在水果的四周,還擺上了一圈金元寶。整張供臺上擺得最高的是蘋果。漂亮的蘋果一層一層地堆起來,最頂上的那隻蘋果超級大,起碼有一斤多重。供桌上插了幾柱超級粗的香,香慢慢地燃燒着,輕煙嫋嫋升起,比起平時在神像前點上的那幾柱香,又不一樣。兩頭豬前面,也供着幾柱香。金元寶一直在燃燒着,有一些從廠門口路過的行人,紛紛把目光投向廠內。據說供奉過神靈的水果撤下供臺以後就是藥了。如果能吃上一口這樣的水果,一定會身體健康,百病不生。從供臺上撤下來的香蕉,只要是德能電器廠的一份子,每個人都可以吃上一口的,但是蘋果就沒有了。其實蘋果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一三八商業街的路邊攤上,隨處都可以買到。那個時候物價沒有現在貴,好一點的蘋果也就兩三塊錢一斤。差一點的五元錢一袋,一袋也有四五斤吧,買一袋回去,夠吃好些天。可是這些非常平常的水果,卻有人偷。據說在某一次拜神的時候,零件部的一個小夥子,硬是手心發癢,趁人不注意,跑到供臺前,把供臺頂上最大的那個蘋果給偷走了。據說他偷走了蘋果以後,還拿着這隻大蘋果到車間裡面炫耀了一番,對着同事說:“你們瞧,我弄到了這樣一隻大蘋果。”供臺上的蘋果丟了,按臺灣人的說法,這可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剛好那天老總在工廠,也是他最先發現蘋果偷了。他並沒有派人去查蘋果是被誰拿走了,只是罵了一句:“哪個該斷手的人,把供臺上的蘋果拿走了。”結果沒有過多久,偷蘋果的那個小夥子在開機器的時候,不小心弄斷了右手食指。幸好送醫院及時,斷掉的手指最終還是接上來了。不過,從醫院回來以後,工廠就給他調換了一個工作崗位。手有傷了,當然不能再開機器了。不知道這個小夥子出事是偶然,還是真和偷了供臺上的蘋果有關,但是就因爲他偷了供臺上的蘋果,很多人就說,就是因爲他偷了供臺上的蘋果,惹怒了大神,於是大神就逗了他一下。
中午下班的時候,供品就撤下來了。兩頭豬擡進了廚房,讓廚師把它跺了給員工加餐。按照德能電器廠廠的慣例,拜神的日子,也是員工加餐的日子。算起來,自從離開展順以後,兩個月沒有加過餐了。一說到加餐,就有點懷戀那些只有在加餐的時候才能吃到的菜了。德能電器廠是在晚餐的時候加餐的,中午還是三菜一湯。不過那三菜一湯是特定的,一個涼拌海帶,一個雞爪,一個黃豆芽,湯是冬瓜湯。涼拌海帶很好吃,工廠的四川廚師,做的涼菜又麻又辣,比菜市場賣的涼菜好吃多了,而且乾淨多了,可以放心吃。只是好吃的菜偏偏只打了一小勺子,吃完了還覺得不過癮。那個雞爪呢,就太難吃了。油炸的本來就油膩,再用水煮一下,就更覺得油膩了,不過聽說浙江人愛吃這道菜。我沒有與浙江人接觸過,不知道此說法是不是真的。黃豆芽,我一直就討厭。和我一樣口味的,不用走出絲印部,就可以找出一大拔人。所以中午這頓飯因爲菜的關係,很多人只是免強吃了幾口。不過,晚上有加餐呢,餓一點更好,可以留着一個大大的空空的胃去填充食物。
下午過了中休,就盼着下班了。時間慢慢地到了五點半,卻聽不見下班鈴響,流水線也在以它不緊不慢的速度向前流着,老同事們一個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幹活兒,似乎這個時候時間已經停止了轉動。老工人都沒有急着下班呢,我也就坐在自己的座位前做着自己的那份事情。又過了很久,終於聽到下班鈴響。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六點半了。真不明白爲什麼今天要比平時晚一個小時下班。不過我很快就知道了德能電器廠又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加餐的當天,下午下班比平時晚一個小時。當然,這多幹的一個小時的活兒,是白乾的,不給加班費的。德能電器廠一千多號工人,每個人給它白乾一個小時,就是一千多小時,累積起來就是一個工人半年的力量。資本家們真會剝削,也知道積少成多的道理,所以就以加餐的時候,飯堂忙不過來爲名,讓我們給他免費做事。算起來,這頓飯已經不是臺灣老闆請我們吃的,而是我們自己用一小時的勞動換來了一點加餐的食物。
走進飯堂,排了好久的隊纔打到了菜。菜還算豐富。每人一隻炸雞腿,一勺子豬肉丸子,一勺子豬腳燜黃豆,一個冬瓜塊,外加一隻香蕉。飯堂打菜的人也大方,每樣菜都是盛了滿滿一勺子纔打到工人的碗裡面去,四樣菜就堆了滿滿一碗了。端着飯菜沿着飯堂走了一圈,想找一張乾淨的餐桌坐下,可是每張餐桌上都堆放着被啃光了肉的白骨。一些工人就坐在堆放着白骨的餐桌上,滿意地享用着晚餐。實在找不出一張乾淨的桌子,我才找了一張白骨少一點的桌子坐下了。豬腳是我最喜歡的。挑起一塊豬腳,準備送進嘴裡,卻發現皮上面還有一層厚厚的*。這團*可以稱之爲毛堅強了:被屠夫用捲毛刀剮了一次,又被德能電器廠的大廚們煮過一次,它居然還好端端地附在皮上,比豬堅強都不知道要堅強多少倍呢!扔掉這塊肉又實在可惜,所以我只好做一個拔毛人了,用手把皮上的*一根一根地拔掉了,才吃下這塊肉。
吃過了晚飯,依舊要加班。平時六點半開始加班,這天就變成七點半加班了。加到九點半才下班。下班的時候,接到通知:國慶節全廠一線工人加班,沒有休息。李瑤雖然是統計,沒有直接參加到一線生產,但是她也是同我們一樣,靠加班費掙工資的。我們不休息,她也沒有玩伴,於是她也就決定國慶三天留下來加班了。我倆都要加班,下館子吃酸菜魚和豬腳燉土豆的計劃就泡湯了。我們於是又約定:過年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去下館子,還是吃這兩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