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不可能出現的危險果然沒有出現。按照原定計劃。今日應該等班智達接替灌縣防衛之後,率兵至杜鵑城與釋迦桑布匯合,然後再待機進攻成都。因此,本欽強打精神,準備提前將兵馬編派好次序。
喚親兵,久久不至,可能是出恭去了。
本欽不想再等,獨自出了院門,擡眼望去,不由大吃一驚。
進城之後,多數士兵住進了民房,也有少數士兵當街而臥。此時本欽一眼望去,見街上所有的士兵全部都變成東倒西歪、萎糜不振的了。
走過去詳加查看後得知,九成以上的士兵與自己一樣,都病了。
如果川軍這個時候攻城,怎麼守得住?
本欽馬上派了幾個還沒發病的士兵,到玉堂鎮等候釋迦桑布的大軍,請求支援。
二十一日早晨,雷絕招升帳點卯。雷招弟、言壽風站立在雷絕招兩側身後。次主力軍沒有專門的將軍。三位監軍,十個管帶全部到齊。
“據偵察,敵情有變。四姑娘山上敵軍已經傾巢而出。昨日,進了灌縣。故此……”雷絕招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每逢關節處停下,增加緊張氣氛,能加重後面言語的份量,這是雷絕招一貫愛用的方法。誰知這時一停,監軍鄒衛閩立即從側廂轉出,抱拳道:“啓稟軍師……”“啪!”的一聲,雷絕招一拍案桌,打斷鄒衛閩的話:“鄒監軍將獻計說我軍應該馬上動身兼程趕往灌縣,是不是?”鄒衛閩心中所想一下子被雷絕招猜到,不由得怔在當場:“是。”
“我們的監軍並不只是監軍。因爲沒有皇命,這才委派各位監軍之職。你豈能自甘墮落,把自己等同於尋常的監軍。你如今所負之職,除了監督軍隊最高統帥是否按照張大人的意志指揮軍隊之外,更重要的是出謀劃策,直接統率軍隊。”雷絕招訓斥道:“比如我要散帳,你卻叫軍師且慢,卑職有一計策;問你,你卻說卑職認爲軍師應該散帳了。現在敵情有變,你不去仔細推想其中變化的原因,就想獻個‘散帳’之策,可知錯麼?”
鄒衛閩直到此時纔有說話的機會,忙單膝點地:“卑職知錯。定不再犯。”
“起來吧。”雷絕招環視了一下衆人,道:“與敵軍交戰之時,如果士卒前進而不敢後退,是畏懼我軍統帥而不怕敵人;如果士卒敢於後退而不敢前進。是畏懼敵軍而不怕我軍統帥。這就是兵法所說的,威嚴勝過慈愛。故此古代的名將在剛剛領兵的時候,往往首先定下苛刻的規矩,總要使得重要的人物違犯,然後殺之以立軍威。我雖然愛惜將士,但軍威亦不可輕犯。鄒衛閩犯小錯一次,杖軍棍二十。拉出去,行刑。”
等鄒衛閩被拉出帳外之後,雷絕招長吁一口氣,繼續說道:“諸位可有誰知道敵軍爲何抄我後路,奪取灌縣?”
等了一下,敖聞喜才站了出來:“卑職是想,也許是吐蕃贊普事先允許的範圍很大,這支敵軍本來就可以隨時進攻成都。又或者,敵軍本來準備兩處分兵,探知到我軍的埋伏之後,這才合兵一處,全力偷襲灌縣。”
“嗯。”雷絕招又問:“現在敵軍分作兩起。五萬軍於前日先進灌縣;另外五萬連同糧草輜重,於昨日向杜鵑城進發,後來遇到前一支兵馬派出來的哨兵,這才改道。也進了灌縣。敖監軍可知道這是什麼原委?”
敖聞喜想了一下,道:“卑職不知。”
“好。慢慢地想,慢慢的你就會有所收益。前**所獻的困敵不殺,讓敵軍求援之後再殺的計策也不錯。今後允許你頂撞我一次。”雷絕招轉而向拉進來的鄒衛閩問道:“呵,回來了,服是不服?”
爬在地上的鄒衛閩此時焉敢亂說,只能道一個服字。
“你們三位,是這次統帥之考選拔上來的,要好好地觀測敵軍,用心地學習帶兵之法。現在,我命令,全軍拔營出動,但不是馬上,沒有那麼急。因爲我軍的目的地是漩口,而不是灌縣。記住,我軍此行不是交戰,也不要去鼓舞什麼士氣。”
“必定是川軍下的毒。”
釋迦桑布得到本欽請援要求之後,改道進了灌縣。巡視之後,釋迦桑佈道:“洛追堅參,傳我號令,城中一水一糧,均不得沾口,以免中毒。”
隨後,釋迦桑布調集軍醫爲本欽的士兵診治。但川軍所下之毒過於奇特,軍醫均以治療外傷見長,故束手無策。
誰知到了次日,即二十一日,釋迦桑布所率的不沾城中一水一糧的後續軍隊,有半數也病倒了。
三月二十一。次主力軍重返漩口鎮休整。養足精神之後,於二十二日拂曉,越過岷江,陳兵於灌縣城外。
不知爲什麼,城內吐蕃軍隊毫無動靜。沒有人開城出戰,城牆上的幾個吐蕃士兵也沒有呵斥,或者問話。
這一切,雷絕招似乎早已料到。只見她成竹在胸,一臉的頑皮,尚自笑道:“自古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這裡本來是不會打仗的,但是大姐說要打,迫不得已,就只好打了。”
雷招弟立即反脣相譏道:“哎呀,可苦了我的小妹了。本來不喜歡攻城的,也只好攻城了。”
“攻城?攻什麼城?”雷絕招低下聲音,道:“忘了?城門已被改裝,你和言幫主去把轆軲折了,再把繩索拴在大鐵環上面就可以了。”
雷招弟一拍腦袋:“真是忘了。好,你給我繩索吧。”
雷絕招回頭吩咐親兵道:“繩索,盾牌。”親兵立即奉上早就準備好的兩捆長繩和兩個盾牌。“言壽風、雷招弟聽令,命你二人掩近城門,依計行事。”
言壽風接過東西后答道:“得令。”雷招弟下馬接過東西之後。卻搶先一步衝了出去,邊跑邊唱:“我去也──”
城牆上的吐蕃士兵看見兩人接近,立即發箭射出。只是人數不多,發箭緩慢,遠遠稱不上箭雨。
言壽風、雷招弟二人武功絕頂,又執盾牌在手,須臾之間,便毫髮無傷地完成了使命。
趕過兩輛裝運糧草的馬車,將長繩繫上,打馬一拉,兩扇城門訇然倒下。
放眼望去。吐蕃軍隊果然在城門後面頂了不少東西。眼見城門往外面倒下,幾個守在城門後面的吐蕃士兵跌跌撞撞,往來奔突,驚恐萬分。
“下令吧!”雷招弟提氣傾身,全身如箭在弦,隨時準備衝在隊伍的最前面。
那知雷絕招卻命令道:“原地休息。”
二十二日清晨,士兵生病人數又增加了很多。此時,本欽因爲病重,在別處休養,就沒有和釋迦桑布等人住一起。
釋迦桑布嘆道:“不知川軍下的是什麼毒,真是防不勝防啊。”
“報,報,”一個小兵捱了過來:“城西發現川軍,大約,大約有五萬人。”
班智達問道:“怎麼辦?”
“唉,”釋迦桑佈道:“先看看其它幾座城門吧。”
一會兒,士兵回報,其餘幾座城門均未發現敵蹤。洛追堅參道:“看來川軍因爲兵力不足,故此全力進攻一處。”
“這就好了。”釋迦桑佈道:“城門堅固,一時半刻的還撞不開。借這個功夫,我們趕快集合全軍,從北門逃走。”
“我病得稍微輕一點,我去集合軍隊。”班智達說着往外便走,“咚”的一下,和進門的小兵撞了個滿懷。二人身體虛弱,都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班智達掙扎着站起。小兵則趴在地上,根本就不想起來,只是哭道:“元帥,大事不好。城門,已經被川軍打開了。”
“什麼?”洛追堅參道:“來吧,老子拼一個算一個。”
衆將皆彷徨無計。過了好一陣,才聽地上的小兵又說道:“川軍打開了城門之後,沒有衝進來。不知道爲什麼。”
“唉,”釋迦桑布再次嘆了口氣,道:“那還不是早遲之事嗎?只要我軍有逃走的跡象,川軍馬上就會衝進來的。”
總算是到了萬縣。進入嶺緩谷寬的平安之地了。
“勞煩老師去問一問下一步的行止安排。”
一會兒,羅忠信迴轉:“啓稟皇上,兵部武侍郎說川江航道便利,能晝夜兼行,又能免去顛簸之苦。如果順利的話,將於四月初一,在巴州登岸。”
“知道了。”明明是自己要打探的,但由於貴爲皇帝,卻只能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眼一掃,卻見羅忠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才道:“老師有話請講。”
羅忠信道:“這個,臣聽說,途中有一個普天下每個人遲早都要去的地方。這個,是不是,順道去看看,只需要耽擱一天?”
“遲早都要去,有這樣的地方嗎?”皇帝問道。
羅忠信裝傻訕笑,卻不好言明就是豐都。
“下去問問,如果大家都想去,寡人也不便拂逆衆人的意思。”
羅忠信告退而去。
皇帝乃先帝獨子,一出生便註定要做皇帝。由於先帝英年早逝,皇帝幼時即已登基。剛一懂事,太后和太師便告知自己將承擔治理天下的重任,是以每多惶恐。尋常的嬉戲打鬧,被指作沒有威儀;幼童的繞膝承歡,也換作聆聽訓示。略微長大之後,得知太后治國有方,就更加惟恐自己不行,難以繼承大統。這一次,也是在太后反覆催促之下,不得已,才踏上了入川之路的。
皇帝自己的名字早就忘了。本來名字是給別人稱呼自己的時候用的,然而皇帝的名字卻沒有這個作用,有了也等於沒有,誰都不敢直接稱呼。久而久之,皇帝自己也忘了。哪一天要想知道,還得查查族譜才行。
以往各朝,也有用年號稱呼皇帝的。但本朝不行,本朝的年號“子虛”,恰恰與“子虛烏有”的成語相近。如果以此稱呼皇上,恐有大不敬之嫌疑。
當年登位之初,取年號之時,大臣們卻認爲“子”乃地支總綱,表示第一;“虛”乃萬物造化之始,代表本原和初始。“混沌初開,乾坤始奠,氣之輕輕上浮爲天,氣之重濁下沉爲地”;“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由此可知,“子虛”,即“最虛”,乃是天下最根本的,長盛不衰的,最好的東西。那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子虛烏有”這個成語。
二十二日傍晚,夕陽西沉,天上排滿了像鵝毛一樣的雲彩。陽光斜射在雲層,變幻出灰、黃、橙、紅多種顏色。常言道,早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明日定是個好天氣。
好天氣經常伴隨着好心情。然而,這份好心情,灌縣城內的吐蕃將士,全部都沒有。
自川軍打開城門,紅日西斜,已有四個時辰過去。吐蕃將士生病人數又增加了數百,病情也加重了幾分。
“**,”洛追堅參道:“看樣子就算川軍不打進來,病,我們也要病死。”
班智達道:“元帥,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不用說了。”釋迦桑佈道:“我已經知道……”說到這裡,釋迦桑布不由得垂下了淚水。“個人榮辱事小,十萬將士的生命事大。我們……我們……投降吧。”
班智達、洛追堅參聞言,也流下了眼淚。
釋迦桑布寫好降書,蓋上帥印,封好後,交給士兵。道:“你去對川軍的元帥說,川軍神機妙算,我達賴輸得口服心服。還請川軍告知他們所下毒藥的名字。”
一頓飯功夫之後,士兵來報,降書已送達川軍,川軍同意受降。至於毒藥,川軍則給予否認,說根本就沒有下過任何毒藥。
“欺人太甚!”
釋迦桑布.達賴領兵數十載,縱橫幾千裡,威震四方,聲名遠揚;今日被川軍算計,全軍九成中毒,這纔不得不降;誰知請教毒藥的名字,川軍卻否認下毒,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釋迦桑布不堪受辱,當即拔出佩劍,在脖子上一抹。
(從明天4日開始,再不管百度文學吧的事了。每天平均3章,很快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