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臨山羞愧難當。無地自容。當即掉轉馬頭,退了下去。一路上,戰馬都夾着尾巴。
萬臨山心情煩躁,收了陣式,回到中軍帥帳,獨自悶悶不樂。帳簾一欣,雷又招走了進來。
“軍師,我……”萬臨山不知從何說起。
雷又招道:“你與杜聞秀的交談,大姐都告訴我了。杜聞秀之意,不是我軍接收他們,而是他們接收我軍。這是溫姑娘的帥印,交給你了。你如果決定投降大理軍,我們也會同意的。”說完,放下帥印,徑自走了。
入夜萬臨山翻來覆去也睡不着覺,總想不出化解杜聞秀言語的方法。想着想着,反而還覺得杜聞秀說得有些道理了。
“你膽子不小,竟然一個人跑來了。”
“姑娘若認爲在下該死,今日對陣之時,在下早已亡故。之所以至今未死,必有不該死的道理。在下所怕何來?”
忽然。營門附近傳來雷再招和杜聞秀說話的聲音。但聽雷再招喝道:“不就是仗着從閉合堂手裡救了人嘛。閒話少說。你來找萬臨山嗎?”
聽杜聞秀的聲音說道:“非也。在下此來,確實要找萬兄,也要找姑娘和姑娘的大姐,但最主要的,還是要找兩位軍師和溫姑娘。”
“你在這裡等着。我去問問她們見不見你。”隔了一下,又聽雷再招說道:“你可小心一點,切莫以美男子自居。告訴你,我們誰都不會嫁給你的。”
聽到這裡,萬臨山起身點亮燭火,穿好衣裳,收拾好睡覺的地方。剛要出帳,又想到應等溫玉華等人先行出面纔是,遲疑了片刻,這才走了出來。
“爲何一定要找我們。找萬臨山不行嗎?”萬臨山一出帥帳,就聽到雷絕招的聲音。萬臨山這才知道,雷絕招在背後稱呼自己並不總是萬相公。
萬臨山走上前去。聽雷又招說道:“帥印在萬臨山手中。他如果決定投降大理,我們也一定同意。你毋須一定要找我們的。”
聽杜聞秀說道:“帥印在手,官認民不認,將認兵不認。假設萬兄遺失帥印,被在下撿到,難道就能算收編了貴軍麼?四川軍隊全體將士服的是你們三人,只有說動你們三人才能成事。故在下不得不夤夜前來。打擾三位姑娘好夢,還請見諒。哦,萬兄到了。”
萬臨山隨意寒暄了幾句,將杜聞秀、溫玉華及兩位軍師領到自己的營帳。親兵過來,多點了幾隻巨燭。由於沒有準備,無法燒水。也就沒有泡茶。
“白天兩軍對陣之時,杜元帥說得萬將軍啞口無言。今夜到此,是想故伎重演嗎?”雷絕招問道。
杜聞秀道:“道不說不清,理不辯不明,對真理的探尋本來就不分晝夜。或許絕軍師另有高見可以教我。”
雷絕招道:“我的學問深似大海,我的見識廣如宇宙。要教杜元帥這類跳樑小醜,綽綽有餘,只看我有沒有興趣。今日杜元帥如山雄辯,使萬兄夜不能寐。我則胸有朝陽,心懷明鏡,絲毫不受影響。如今好夢正酣,就被蟲蛙吵醒,焉有教導的心情。三姐,你和他說。”
“嘿,還是小孩子脾氣。”雷又招笑了笑,然後問溫玉華道:“這些事情,四妹應該比我看得清。溫姑娘你看誰說好呢?”
溫玉華道:“我不好勉強,你二人我誰都得罪不起。”
“好一招‘如封似閉’,這是太極拳的功夫吧。”雷又招道:“我說就我說,杜元帥請聽好了。今**在兩軍陣前向萬臨山雄辯之言,無非是爲誰而戰的問題。爲誰而戰。從總體上講,應該是爲民而戰;實際上,只能爲官府而戰。
“天下紛爭,諸侯割據,然後有了國家。國家相互征討,然後有了軍隊,有了戰爭,所以軍隊實際上是爲官府而戰。
“軍隊乃兇器,戰事猛如虎。又云神仙打仗,百姓遭殃。是故我軍佔領吐蕃、西夏,繼而南征大理,這是爲了儘可能地減少國家的數目,在局部範圍內根除戰爭。然而,要完全取消戰爭,就得消除世上所有的國家,消除列強紛爭,消除諸侯割據。這不是單純的軍事所能辦到的。
“政治和軍事,相互關聯,又各自分離,各有其發展的脈絡。張永入川以來,百姓確實得到了好處。總的來說,張永的新政要比以往死氣沉沉的舊政要好。閉合堂代替張永行政,乃張永謀劃之策。若取消閉合堂,讓張永復出,一兩年後必會出現另外的改頭換面的閉合堂,故請張永復出無用。臘月間閉合堂扣留我們,暴露出閉合堂常執會執事醉心於權力的野心,顯露出他們即將不能一心爲民的端倪。然而四川官府各司分頭行政,又必需調解和制約。閉合堂只能取代而不能廢除。閉合堂之患,可說是四川政治方面前進途中的一個曲折。雖然不令人十分滿意,卻也還未到輸給大理皇室的地步。
“現在我軍爲閉合堂,你軍爲大理皇室,各爲其主,仗總是要打的。依我看來,兩個主不如一個主,兩支軍不如一支軍。那樣總能夠保證數十年內局部沒有戰爭。由於我軍強大,你軍弱小,你軍若不歸順我軍就只能敗給我軍。
“杜元帥曾經以各民族和睦共處爲口號召集民衆,聚衆起義。如何才能使各民族和睦共處,你杜元帥不知;怎樣促農耕、興太學,修文倡德,養廉治貪,你杜元帥更是不知。賓川一役,杜元帥接受席大猷單打獨鬥之賭約,實際上就因爲你杜元帥根本就無法面對即將到來的勝利。
“如果杜元帥能證明大理皇室強於我們的閉合堂,或者說能夠拿出比閉合堂更好的治理國家的方法,要我軍投降也未尚不可。不過,從杜元帥以往的經歷我們得知,你杜元帥無此能力。
“有崇高的目標,我們要爲之奮鬥。沒有崇高的目標,我們也要奮鬥。軍中督郵校官奮勇殺敵。希望積功而升,當上將軍、元帥。這樣固然可取,但更多的是永遠都不可能成爲將軍、元帥的士兵。這些普通士兵又該爲什麼目標而努力奮戰?閉合堂固然有這樣那樣的不是,但在沒有更值得效忠的目標之前,我軍依然要效忠於閉合堂,奉閉合堂指令,消滅你軍,蕩平大理,佔領南隅。
“我就說這些。杜元帥,你後悔今夜此行了麼?”
輪到杜聞秀瞠目結舌了。杜聞秀心裡確實有些懊悔。溫玉華見了,心中不忍。道:“遠來都是客,又軍師過於咄咄逼人了。嗯,有一事,要告訴杜元帥。大概是在上月底吧,我在靜棲觀遇見了尊師顯德公席掌門。尊師已奉一位自稱天心的人爲主公。而這位自稱天心的人,目前正在遊說張永,說有更好的治國之法,想借張永之名,治理四川。”
“多謝溫姑娘。”杜聞秀起身先後行禮:“謝又軍師指教。謝絕軍師賞光。萬兄,我們後會有期。”
萬臨山將杜聞秀一直送出中軍。沿途均相對無言。
次日,大理軍不知去向,撤了個乾淨。萬臨山按照原來的辦法,令各部繼續南下。
將到紅峰,尊重提出警告。說前面山勢險惡,易中埋伏。萬臨山請來王濟恩問計,王濟恩道:“當初杜聞秀兵進成都,久攻不下,卻依然圍攻。說明他慣作自不量力之舉動。一定會設下埋伏的。”
“卻不知怎樣才能化解伏擊?”萬臨山道。
王濟恩道:“我們不是有江湖營嘛。哦,是神刺營了。神刺,什麼意思呢?刺客?不太像,沒有一次派他們行刺。刺探?差不多了,讓他們施展輕功,翻山越嶺,刺探軍情。”
“公公是說,派遣神刺營高手,繞道迂迴,到大理軍隊的上面。”萬臨山道。
“差不多就這意思。”王濟恩道。
萬臨山心中掂量,這樣的行動,實際上已經超出刺探軍情的範圍。神刺營高手武功雖高,行軍打仗卻都是外行。必須派遣一名諳熟兵法之人帶領才行。於是道:“尊重兄弟,就讓你帶領神刺營高手前往如何?”
尊重道:“恐怕難當重任。不過,萬兄若發出令箭,小弟定萬死不辭。”
南北走向的小相嶺和大涼山,在南青溝溝和勃勒極缺各自伸出一條支脈。由於小相嶺遠高於大涼山,兩條支脈就交匯於中間偏向大涼山一邊的紅峰,阻斷了相對寬闊的谷地。
支脈水系發達,海河、子哈、馬尼覺、洛佈道均有山泉涌出。人們循水而進。逐漸踏出道路,辯別出紅峰乃是過山的最短途徑。
一個時辰之後,尊重率神刺營頂尖高手三十餘人來到了紅峰。
到達紅峰之後,越往前走,山勢越是陡峭。好幾個地方,山壁都如刀劈斧削,還出現了一線天的景象。“停止前進。”尊重自己也再走了幾步才停下身形,“我們這麼走不行。頂多只是探路。敵軍若有埋伏,見我們人這麼少,當然不會發動。我們必須到山上去,走上面。”
緊隨其後的泰山派掌門楊昌樂道:“可是,我們一路行來,都沒有發現上山的路啊。”
“找言監軍嘛。”華山派掌門卓司前道:“那些叫化子找路是最在行的了。”
一會兒,言壽風趕了過來:“什麼事?”
尊重道:“在下以爲,要毀去敵軍的埋伏,我們必須到山上去,走上面。故此有勞言監軍帶路。”
言壽風道:“大家輕功不一樣。老叫化能上去的地方,不等於都能上去。”
“不是這個意思。”尊重道:“大理士兵也不是人人都有輕功的,山上必定有路。在下之意,是想請言監軍把路給找出來。”
“哦,這樣啊。你說清楚不就沒事了。”言壽風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尋常找路的時候,都是站得遠遠的,觀察山勢的走向。此地如此狹窄,根本就看不清。只好沿路退回,邊走邊看了。”
終於找到了上山的路。
分岔的一段,想必是經過大理軍人爲的僞裝,被雜草所覆蓋。幸虧言壽風經驗豐富,明查秋毫,慧眼識破。
山路盤旋而上,雖然陡峭,其實也並不難走。在衆人眼裡,就如平地一般。走了一段,出現一個斷澗。斷澗寬一丈,數十根藤條沿山壁垂下,可以明顯看出有人以藤條蕩過斷澗的痕跡。尊重看了一眼,證實沒有走錯。一提氣,直接就飛身過了斷澗。隨後三十名高手亦未牽藤,都是一飛而過。
山路盤旋,上上下下,遠離了下面的大道。尊重一路觀察,發覺山路雖然陳舊,但不少隘口都有新近挖掘拓寬的痕跡,意味着不久前曾有大隊人馬通過。果然,轉來轉去,眼看着山路就朝大道的上方轉了過去。
經過這一路跋涉,衆人都略顯疲倦。而位於大道上方的山道很可能就是大理士兵埋伏的所在。剛好道邊出現一片稍稍平緩的山坡,爲了以充沛的體力迎接即將可能到來的戰鬥,尊重令衆人坐地,作最後的休息。
衆人疲憊之際,都顧不上拘束,也不講究姿式,橫七豎八地擇地躺下。
那知衆人剛剛到齊,就聽一人朗聲說道:“各位好啊。我杜聞秀恭候多時了。”
擡頭觀望,聲音來自上方偏左二十丈之處。杜聞秀只帶了一小隊士兵。但杜聞秀身旁一名士兵手中卻赫然拿着一根火藥引線,而另一名士兵則正在點燃一支火把。
若在平地,二十丈距離根本算不了什麼。現在的二十丈卻好比登天。
杜聞秀道:“各位都來了。人數似乎少了一點。那一位,是都督川南各路糧草軍馬大元帥尊重吧?真是此一時,彼一時。雷家四女只認萬臨山,你尊重就成跑腿的了。”
尊重欲出言回敬,剛一提氣,楊昌樂便以右手壓住尊重的肩膀。楊昌樂低聲道:“多說無益。我們中了埋仗,他要炸便炸。別與他玩貓戲老鼠的遊戲,損了大家的名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