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碗湯(九)
只可惜程九洲對着玲瓏一派溫順乖巧, 對着清歡就冷漠十足了。他見到清歡,絲毫不爲她傾城姿容所震驚迷惑, 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好像她和路邊的小花小草是一樣的。
“師姐,師尊要你去靜心堂見他, 關於今年的弟子考覈,要交給你去辦。”
玲瓏聽了對清歡說:“那我先走啦,你有空的話記得來找我, 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講。”總是孤身一人, 身邊就算是有人陪伴,也會在幾十年後離去, 她有好多好多的故事要說, 有好多好多的話想找人傾訴,因此遇到了清歡就喜出望外,根本不捨得叫她走了。
清歡輕笑:“我會的。”
“九洲也隨我一起去吧。”
“師尊只要見師姐,我去做什麼, 何況我還要去看看師弟們今日的功課進度,師姐還是快去吧。”程九洲溫和一笑, 可等到玲瓏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他對着清歡便換了臉色, 眼角眉梢都是冷淡,“不管你是誰,離她遠一點。”
活了這麼久了,清歡還是第一次被人當成危險分子威脅要她離的遠一點, 可惜她這人吃軟不吃硬,尤其不怕他人威脅。“哦?我爲何要聽你的?”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魔頭,看起來和普通人也沒什麼分別,除了城府更深之外,倒是看得出他對玲瓏是真心的,玲瓏口中他到處都好,想來也是刻意表現出來的。
“她看着冷淡,性子卻十足天真,總是被人騙,姑娘最好不要打什麼壞主意。”
十足天真,總是被人騙?說的是剛纔那個她認識的姑娘?清歡差點沒忍住要反駁,可轉念一想,玲瓏呈現給程九洲這一面自然是有原因的,她還是不要戳破最好。懶得跟程九洲繼續廢話,轉身要走卻被叫住,“你到這裡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她能有什麼目的,就是覺得天道宗跟展律之間的聯繫不會這麼輕易就斷了,再加上展律給她的感覺怪怪的所以想要弄個清楚。誰知道剛上來就遇見了玲瓏,消息還沒開始打探時間就差不多了,她也該回樹屋裡去了,免得展律回來發現她不在。
“我沒有什麼目的,只是四處走走罷了。”
“近些年魔修日益壯大,天道宗也曾被混進來過,因此我才懷疑於你,師姐她看誰都是好的,你得她喜歡,便要一心對她好。”
清歡聽他每一句話都離不開玲瓏,就隨口問了一句:“你喜歡她?”
“胡、胡說什麼!”程九洲像是被戳中了軟肋,沉聲否認,說完又警告了一句,“你最好不要讓我發現你居心叵測。”
說完,就像是後頭有什麼在追一樣快步走了。看起來兇巴巴的,倒是意外的純情。
清歡先是笑了笑,然後仔細回味方纔程九洲隨意的那句“近些年魔修日益壯大”,不知爲何,她就是感覺怪怪的,感覺展律有事情瞞着自己。
不過天色確實不早,清歡往樹屋趕去,離得還有些距離就開始聞到空氣中傳來的血腥味,她眉頭一擰,心想該不會是展律出事了吧,立刻加快速度,可到了樹屋不遠處纔看見樹屋下圍着一羣黑壓壓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衣袍,鮮血正是從他們之間流出來的。因爲沒有看清楚情況,清歡立刻躲在了一棵大樹後頭,她看着那羣黑衣人逐漸讓開,從裡頭走出一個同樣身着黑衣的男子——那個男人無比熟悉,不是展律又是誰?
只是,不是她曾經見過的展律了。
這個展律面無表情,眼神極冷,他身上的黑袍被鮮血浸透,一路滴滴拉拉的淌在地上,在他身後,也是被黑衣人們圍繞起來的圈子中空地上,躺着一個血肉模糊已經看不出本來面貌的物體。看四肢與軀幹像是人,可已經沒了皮。
清歡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只見到黑衣人們迅速將樹下收拾乾淨,鮮血也被清理掉,一切都像是不曾發生過。一個黑衣人在展律面前跪下:“尊上,屬下們都已準備好,只待尊上下令,便將天道宗殺個片甲不留!”
展律冷冷地望着他,黑衣人的臉色便逐漸慘白:“是、是屬下多嘴了,屬下知錯、屬下知錯!”
展律沒有理他,飛身上了樹屋,黑衣人跪在地上顫抖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然後迅速離開了。整個場景開始的快消失的也快,如果不是清歡親眼所見,她絕不相信展律會做出活剝人皮的事。她躲在大樹後只覺得有些心神恍惚,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心中是難以掩飾的失望。
就這樣過了須臾,她心中好過些了,纔回到樹屋。一進去就看到展律坐在凳子上整理藥草,他經常背的筐子就在一邊,看起來就像是他剛剛採藥回來進行分類。他可能沒想到清歡會這麼快就回來——剛回樹屋那會兒他裡裡外外沒找到她,就以爲她是再一次失蹤了,可這回她回來的真早,他真高興。
高興的對清歡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清歡一看到他笑就習慣性回一個笑容,展律也習慣性伸出手想討一顆糖吃,清歡給他剝了,看到糖紙想起樹屋下面被剝皮的人,心中頓時一陣酸楚。她想一如以往摸摸展律的頭,可他已經比她高了。
清歡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展律便低下頭將自己放到和她相同的高度,清歡摸了摸,他的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
這孩子……
先前他也是一語不發的,無論是剝人皮還是跟黑衣人,他都一個字不說。
清歡拉着他坐下,覺得還是需要好好談一談。“我有話要問你,展律,你會騙我嗎?”
本來展律想都沒想就要搖頭的,可是一看清歡的表情卻覺得有些不對,心中自然也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倘若她知道的話,自己還能留在樹屋裡嗎?就是他猶豫的這幾秒鐘時間,清歡就確定了他真是有事情瞞着,只是她不知道還能糟糕到什麼程度。“剛纔……被你剝皮的那個,是活人嗎?”
展律的黑眼珠刷的變成了豎瞳,清歡才發現他的瞳仁變成了鮮紅色,本來白色的眼白卻成了黑色,這是她從不曾見過的模樣。展律他……似乎越來越傾向於狼鬼那一邊了,身體裡屬於人類的血液在逐漸減少,狼鬼的力量越是覺醒,他越是強大,就越是無情殘酷。
所以玲瓏說的,程九洲不是毀滅世界的人,展律……纔是?
清歡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她握住展律的手:“我要聽實話,不許對我說謊。”
展律看着她剝完卻沒給自己吃的牛奶糖,對她點了下頭。
雖然早已知道,可清歡還是難過極了。她望着展律,眼中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只有傷心跟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展律默默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臉,似乎想說什麼,喉頭動了動,卻是拿過她剝好的糖果放入口中,然後在她手心寫起字來。
其實是個很簡單的故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
二十二年前,清歡突然消失的時候他嚇壞了,在樹屋裡等了很久不見她回來就自己去找,可他如何能找得到?就這樣,他每天都出去找人,直到天道宗的弟子們開始試煉,他也沒有停下來。一次偶然,他和幾名熟悉的弟子相遇,對方是成年人,又修行多年,他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被他們脫光衣服綁在樹上,那些弟子捉來雄性野獸,想要羞辱於他。展律瘋狂掙扎反抗無效,就在最後關頭,內心的仇恨與怨毒使使得狼鬼的力量被喚醒,當他恢復理智的時候,野獸也好,天道宗的弟子也好,都被徹底撕碎,肢體殘骸七零八落地丟在地上,鋪天蓋地都是鮮血。
他用顫抖的手挖了坑將他們埋了,然後跑回樹屋瑟瑟發抖。
可是力量一旦覺醒就不會再沉睡。展律望着自己變得尖銳的尖齒與利爪,他愛上了那種割碎一切橫掃一切的快感,再也沒有人能欺辱他,真正能保護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究竟有多強大,於是選擇了獵殺天道宗的弟子作爲嘗試。短短三天內,整個森林裡幾百名白衣弟子無一倖免,全部死於他的利爪下,個個都被撕的粉碎。
那些天,森林是鮮紅色的,帶着血的味道。
天道宗折瞭如此多的弟子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可他們將整個森林翻了個底朝天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幹的,最後只能歸功於兇獸所爲。慢慢地,後山住着兇獸的傳說便傳言開去,天道宗便將新弟子試煉的地方改了,從那之後的二十年裡,再也沒有人來過這片森林。
於是這裡,成爲了展律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