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碗湯(三)
清歡其實是很想跟中年男人走的, 可是她又放心不下少年。她的視線在兩個人之間來來回回猶豫了好一會兒,問中年男人說:“伯伯可以等我一下嗎?”
“當然。”
她噠噠噠跑到少年身邊, 把先前要給他他卻不要的裝錢的小包包拿下來,正好少年坐在地上,這回她夠得着了, 就掛到了少年脖子上。“哥哥,你在這裡等我哦,我跟伯伯去拿東西, 很快就回來~”
她一點也不覺得有哪裡奇怪, 因爲之前也有過很多次這樣的事,孩子們在外面會遇到一些好心人捐贈被褥衣服書本之類的東西, 因此對他們而言, 好人是多過壞人的。所以對於這個看起來很和藹可親的中年伯伯,清歡壓根兒就沒想過會有什麼危險。
少年擡起一隻眼睛,他的另外一隻眼睛還沒有痊癒,仍然被紗布包裹着, 清歡雙手別在身後彎着腰對他笑,然後在中年男人的催促聲中對着少年擺擺手, 跟在了男人的後面。
很快, 就從少年面前消失了。
真是愚蠢又天真。
那個男人, 身上散發着醜陋骯髒的氣息,眼睛裡充斥着的是渾濁與色|欲。那個蠢貨,要吃苦頭了吧。
可是。
少年在原地又坐了十幾秒,最終還是站了起來, 他不想去管的,最好讓那個蠢貨吃足苦頭,以後應該就不敢再纏着他了,那張小臉上的笑容也好,天真也好,都會從此消失,變成和他一樣的黑暗。那樣的話……真是想想,就叫人覺得熱血沸騰。
他抱着一百二十萬分的惡意想要看到這個結果。
可他還是站起來,向着中年男人拐彎的方向奔跑。一邊奔跑一邊在心中唾罵自己,根本不想管這件事,爲什麼還要自討苦吃?那個男人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有錢人,他爲什麼要跟那樣的人做對?是她自己蠢到了家羊入虎口,關他什麼事?一廂情願的纏着他,一廂情願的給他買飲料,一廂情願的把自己的飯給他吃,一廂情願的對他好——這都不是他求來的,是她主動的!
少年追到路口,眼前是一條寬闊的馬路,對面有個很窄的巷子,馬路邊停着一輛紅色的轎車。
那個男人西裝筆挺皮鞋鋥亮一塵不染,左手的無名指上還戴着婚戒。他彎腰撫摸清歡的時候,少年瞥見他口袋裡的工作證,雖然沒看清楚姓名,但卻看見了最上面一小行字,那是一所小學的名字。跟清歡說話的時候,那個男人習慣性的動作和語氣,以及他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都有很厚的繭子,職業應該是領導,因爲普通教師使用粉筆不可能讓西裝那麼幹淨。
這樣的知識分子對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重。所以他不會將她帶回家或是學校,因爲那很有可能被人發覺他不爲人知的癖好。既然這樣的話……
一陣又一陣急促的剎車聲,無視紅綠燈的少年徑直跳過來往車輛,向着紅色轎車所停靠的窄巷口跑了進去。
他的速度很快,簡直不像是人類,更不像是他這樣年紀的少年。
這是個死巷子,盡頭堆着許多垃圾桶,臭氣熏天。如果在這樣的地方犯罪的話,是不會有任何人發現的,因爲這裡就是這座美好的城市陰暗骯髒的一面,流浪漢和乞丐被壓迫在下水道和地下橋,他們不被允許出現在光線亮麗的城市裡,如同沒有主人的野狗,存在只是讓城市蒙上污點。
僅僅是他方纔猶豫的那一會兒功夫,小女娃已經慌亂無助的被壓在了中年男人身下。
這頭死肥豬大概有兩百多斤,清歡營養不良,可能都不到他體重的零頭,就像是一頭野豬壓着一隻嬌嫩的小兔子,猥瑣而貪婪。
少年腳步極輕,踩在地上根本沒有聲音。他順手撿起了地上的一塊磚頭,毫不留情地砸了下去。
男人發出慘叫聲,少年一腳將他踢開,力氣大的驚人。他先是把清歡從地上拉起來,她嚇得渾身發抖,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本來想將她推到一邊去揍人的少年只好將她背到身上,這絲毫不妨礙他掄磚頭的舉動,眨眼之間,中年男人已經被打的進氣兒少出氣兒多了。
“把眼睛閉上。”少年彎腰從男人外套裡掏出皮夾和手機,然後用男人的手解開指紋鎖,對着褲子褪到腳踝的男人拍了幾張,帶臉清清楚楚。
然後他露出惡意的笑容,擡起一隻腳,狠狠地踩了下去。
男人這回連叫都叫不出聲了,悶哼一聲,徹底暈了過去。
少年又將男人的工作證和皮夾裡的身份證摸走,順便用對方的指紋修改掉手機的密碼,揹着清歡轉身就走。
小女娃緊緊地摟着他的脖子,他不耐煩地說:“你要把我勒死嗎?”
她顫抖着鬆了些,然後又抱緊了。可就算是這時候,她也一滴眼淚都沒掉,少年仔細聽了,才發覺她一直在念叨着“不怕”。
怎麼可能不怕。
“要哭嗎?”
他一邊揹着她走,一邊問。
清歡吸了吸鼻子,搖搖頭。
“以後還跟陌生人走嗎?”
她繼續搖頭。
少年撇了下嘴,氣惱自己最終還是來救她,又覺得心底有些異樣的情緒,而這些情緒都是她帶來的。“想哭就哭,我不會告訴別人。”
清歡抽噎了一下,把臉埋進少年單薄卻安全的後背,很快少年就察覺衣服溼答答的,他一路揹着她回到賣手鍊的地方,小車還在那裡。因爲她一直在他背上哭,他就摸出從中年男人那裡拿來的一張紙幣,去一個老大爺的攤子上買了一根三塊錢的彩虹棉花糖。
想把她放下來,可她卻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不肯撒手。少年頭也不回舉高了棉花糖:“吃不吃?”
從面前可以反光的玻璃上,他看到一雙溼漉漉的小鹿般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張開,怯生生地看向他手裡的糖,然後怯生生的伸出手……說時遲那時快,少年迅速收回舉高的棉花糖,放在嘴邊撕了一大塊下來,瞬間吃掉了三分之一。
清歡頓時看傻眼了。
“下來,纔給你。”
“不要。”她立刻抱的更緊,險些將少年勒死。
油鹽不進的蠢蛋。
他聲音又硬又冷:“不背了,我抱你。”
清歡咬着紅潤的小嘴考慮了幾秒,這回少年說話算話,盤腿坐到地上後,清歡自動爬到他懷裡,一手攬着他的腰,一手伸向那根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棉花糖,因爲少年在她猶豫的時候又撕了一大口。
等到她如願得到了糖,才窩在少年懷裡小口小口吃起來,身子還在顫抖,但已經不哭了。
蠢是蠢了點,但又勇敢的有些過分了。
露在外頭的黑色眼睛深沉可怖,如同野獸,哪裡像是未成年的孩子。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都忍不住往這裡看過來,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兩隻小爪子都沒有棉花糖大,捧着糖一小口一小口的撕咬十分可愛,抱着她的半大少年生的也是俊秀好看,頭上卻包着紗布還蒙了一隻眼,這奇異的組合很吸睛,然後就有人上來問價,和五毛一根的清歡不同,少年張嘴就是五塊。
清歡還沒來得及糾正,買的人已經掏錢了。
她有點呆,五塊錢……翻了十倍也能賣出去?!
少年抱着她把所有手鍊珠串都賣光了,然後他將錢包打開,數出一大部分裝進了自己的褲子口袋。見清歡呆呆地看着,兇巴巴地問:“看什麼?”
她連忙搖頭。少年威脅她說:“不許告訴別人。”
清歡乖乖點頭。
他的臭臉這纔好了些,每條淨賺四塊五的錢都成了他的私房,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錢是萬萬不行的,可這點錢又能有什麼用,怕是連剛纔那頭肥豬的外套都買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忘性大,總之等到他們回到孤兒院之後,清歡已經看不出來之前的害怕了。她臉上也沒有哭泣的痕跡,一到孤兒院,她就又像是平常一樣露出那種充滿感染力的笑容了。
少年坐在角落,冷眼看着她殷勤地將小包包送給院長,一毛錢也沒給自己留。而院長笑呵呵地誇讚了她幾句後,給了她一枚硬幣。再然後她噠噠噠朝角落裡的他跑過來,雙手托起一元硬幣,很高興地說:“哥哥,給你。”
可能是看他之前藏錢,以爲他喜歡這東西。
少年沒有推辭,收下了。然後在清歡習慣性地不敢靠近他準備離他遠些坐下時,伸手將她扯到了自己懷裡,雖然只有十一歲,但卻身高腿長,兩條長腿往前一伸一盤,就將清歡圈在了懷裡。她個兒小小,佔據的地方更小,恰好與他的懷抱相契合。
然後這個小不點就傻笑起來了。
少年的拇指在她小臉上擦了一下,他趕到的很及時,除了看到髒東西以外,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除了臉蛋上被捏紅了一小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