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夜晚,如被炎熱所籠罩般。置身其中,一股熱浪滾滾襲來,夾雜着一絲絲燒焦橡膠的味道。樹上的知了好似也被熱浪襲擊一般,拼命的吱吱叫着,這樣的天氣,所有生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抵禦着這天氣,就連廣場上的大媽們也在用自己的行動抵禦着這天氣。
低音炮的響聲穿過半個小區,讓李楓在小區門口就能聽得見。等將車開到車庫,走在小道上。那種悶熱裡,帶着低音炮的聲音,讓李楓感覺分外煩躁。
從車庫到家的這一段路程,看似不長卻讓李楓感覺自己身上的襯衫,正以自己能感受到的程度,被汗水汩汩的洗過一般。如果此時有人站在李楓身後,就可以明顯的看到,一件被汗水浸泡着的白色襯衫正貼在李楓後背。
這歡快的歌聲振的耳朵裡的旋律一直徘徊,此時的李楓只想要快點逃離這一切,腳下也不由加快了兩步。
鏽跡斑斑的防盜門吱呀一聲,迎面而來的涼風,瞬間讓毛孔舒展開來,也讓自己燥熱的心緒有了一絲舒緩。
脫下襯衣,在衛生間裡簡單衝個涼,將每天回家的必備流程走完之後,李楓穿上自己的大褲衩,砸吧砸吧嘴,如往常一般想去冰箱裡找尋自己一天唯一可以稱得上享受的美味,那就是閔敏爲自己留的飯菜。
家裡簡簡單單的飯菜,讓一個人吃個四五年,誰都會膩。可對於閔敏做的飯菜,不管自己吃了多少年,每一次聽到,都會留下涎水。
還記得當初兩人初到北京時,爲了省下一天五十塊的飯錢,兩人的晚飯都是閔敏下班之後在菜市場買菜之後做的,那時閔敏還說兩人在小單間裡受苦,可閔敏哪裡知道,外面的飯菜就算是山珍海味,在自己看來,還不如閔敏做的飯菜爽口。
而今晚,走到餐桌邊的李楓眼裡滿是失望,餐桌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冰箱裡,雖說不是太空,可裡面的都是都是自己兒子小寶的零食。
自己每天在電腦前的忙碌,爲了在這個大城市有一片立錐之地忙到一天的大半時間都在電腦前度過,可回到家裡,發出轆轆聲的肚子和空蕩的餐桌,內心落寞的情緒轉變成絲絲憤怒。
“閔敏,今天沒做飯嗎?”
過了半響也沒有聽到回覆,李楓走到臥室,打開門的瞬間,感覺剛纔的怒氣轉化成了委屈,現在才九點多,自己一天餓的直冒酸水,就指着回家吃飯呢,可沒想到做飯的人竟然躺在牀上,抱着孩子呼呼大睡了。
自己的一聲叫喊聲,沒有換來牀上人的絲毫反應,只讓小房間的溫度上升了零點五度,然後,然後站在門口的李楓轉過身,自己走到冰箱邊,想要再找一次能充飢的東西。
冰箱裡的東西不算少,維生素,鈣片,新鮮的蔬菜等等,基本上自己喜歡吃的菜都有,只是這些能吃的菜都是沒有見過火的。
終於,在奶粉罐後面,李楓成功找到一袋給小寶吃的輔食營養餅乾,拿過餅乾的右手,順着冰箱門去尋找自己平時放酒的地方,卻看到上面已經變成小寶吃的奶片。這一刻,李楓感覺自己在這個家裡的地位是越來越小,小到現在連自己放一罐啤酒的地方都沒有了。
一杯水,一袋餅乾,成爲李楓的晚餐。
晚上九點,剛好是NBA籃球賽熱播時,打開電視,懶懶的躺在沙發上,看着自己曾經崇拜的球員穿過的球衣裡,已經是另一張面孔在揮撒着屬於自己的汗水,當汗水流過眼瞼時,拽起球衣一角往臉上一抹的動作,讓李楓感覺,自己也似回到賽場上一般,成爲那個爲了打贏一場比賽,每天在廣場上不知疲倦的揮灑汗水,年少青春時的樣子。
“八號球員又進了一球,這已經是他進的第二個球了”
“好,漂亮”
自己喜歡的球員又進了一球,激動的李楓隨着講解員的聲音猛然間坐直身子,嗓子冒出一聲不由自己控制的音符。
“李楓,你能不能小聲點,小寶剛剛纔睡着,你這一嗓子,他又要醒了”
回頭看向聲源處,原來剛纔自己激動的一聲,將閔敏吵醒了。
臥室門口,閔敏雙手叉腰,一副要將李楓處決的樣子低吼道。如此姿態,李楓低頭醞釀一番,等再次擡頭時,輕飄飄傳來一句委屈的聲音“敏敏,我還沒吃飯呢”
原本要訓斥李楓幾句的話,聽到他還嘴邊殘留的餅乾屑,而梗在喉間,沒說出的話轉換成一聲極低的嘆氣聲。不到幾分鐘的時間,閔敏端過來一碗麪條,上面撒了點蔥花,帶着點麪湯,正是李楓最喜歡吃的麪條。
手裡的遙控器往邊桌上一甩,也不管是不是自己喜歡的球星又進球了,只專注的端起自己眼前的麪條,吸溜吸溜的聲響,在閔敏的耳朵裡比現在電視上播報員的聲音還要大上幾分。
一碗麪條,放在一個女人面前可能要點時間才能吃完,到了李楓面前,不到三分鐘解決戰鬥。
“啊,晚上來一碗這樣的麪條,那纔是一天最好的享受”
愜意的仰靠在沙發上,雙手搭在沙發背上,雙腳搭在茶几上,好似真是極享受的時刻。
“今天下班不晚啊,怎麼不在外面吃點”
趁着孩子熟睡的間隙,閔敏將今天需要洗的衣服卷吧卷吧,放到衛生間裡。轉身再收拾孩子的玩具,都是一些積木等零碎的玩具,閔敏還記得當初兩人逛商場的時候,幾層樓的商場裡,專門有一面大屏幕上,放映的就是這些玩具的廣告,當時自己只看了一眼,據說這些零碎的玩具可以開發小孩的智力,培養孩子的動手能力,“孩子智力的第一步,你爲他做好準備了嗎?”
就這一句話,讓當時閔敏的腦海裡迴盪着孩子快要出生的時候,先提前買回來放着,可沒想到的是,剛出生的孩子小到不知道手裡的東西只是玩具,還以爲是吃的東西,一個勁的往嘴裡塞,閔敏這纔將兩人高價買的玩具放起來,等到前一段時間纔拿出來。
從沙發的縫隙裡拿出一件小玩具的配件,再從旁邊的地上撿起一件件玩具,當初買的時候看着不多啊,怎麼收拾起來,讓閔敏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超人一樣,這麼小的東西,都可以完整的找到且不丟失一件。
“怎麼這麼多啊,是不是小寶今天又玩瘋了,你也是,寵孩子也不能這麼寵,看現在他這勁頭,以後有的折騰了”
吃飽喝足,說話也沒有剛纔那低沉的嗓音了,緊盯着電視的李楓感覺,今天的籃球明星,各個都是那麼帥,這動作,這表情,都是自己當年在球場上的颯爽英姿淋漓再現。
“砰”
一聲悶響,讓雙眼從電視屏幕上轉到聲源處,“怎麼了這是”
轉頭看時,閔敏正正襟危坐的看着自己,而剛纔的聲音是將孩子的玩具積木摔在地板上的聲音。
李楓的眼裡充滿了疑問,不知道是閔敏自己不小心掉了還是自己剛纔說的話惹她生氣了。李楓趕緊放下碗筷,想說兩句好聽的話,逗逗閔敏,但一看此時閔敏的樣子,低垂着頭,被毛躁的長髮掩映的雙眼,染上點點怒火。
“最近是不是挺累的,要是累的話,躺這兒,我幫你按按”
說着,坐起身子,拍了拍自己旁邊的沙發,示意閔敏坐到旁邊。
剛纔的怒火讓自己的行爲不受自己控制,等到閔敏反應過來時才知道,自己剛纔發火的那一瞬間,其實沒有必要,只有地上躺着的積木告訴自己剛纔自己真的發火了。
閔敏也不接李楓的話,轉身一屁股坐到李楓旁邊,深吸一口氣,端起桌上的杯子,猛的往嘴裡灌上一口,等到冰涼的水流穿過喉嚨,再以自己能聽到的聲音穿過心臟之後,閔敏這才覺的剛纔的怒火沒有那麼旺盛,燒不了人之後,緩緩說道“李楓,今天上班累嗎?”
李楓愣了,眼看着剛纔閔敏的眼神,是要將火撒出來的,怎麼現在問自己累不累,心裡這樣想着,但又不能說什麼抱怨的話,在腦子裡將剛纔的情形過了一遍,確認沒有什麼錯處之後,才說道“不累”。
回答完後,李楓小眼轉了兩轉,麻溜的趕緊給老婆大人按按肩膀,按按腿,順便再說幾句甜言蜜語“老婆你一個人在家,既要做家務,又要看着小寶,肯定累壞了吧”
按着按着,碰觸到閔敏的胳膊,“老婆,你這生完孩子之後,皮膚變好了啊,你看這皮膚,比那十八歲的小姑娘還要水靈”
這一句讓繃着臉的閔敏瞬間“噗”一聲笑,完全沒有了剛纔的樣子。
“是真的,我就感覺老婆你皮膚現在越來越好了,怎麼感覺你在逆生長呢,你說,要是以後咱倆老了,走在大街上會不會有人在背後說,你看這麼醜的老頭還老牛吃嫩草呢,找一漂亮的小姑娘”
李楓用自己的聲音詮釋着一位路人對他的嫉妒,說完,抱着閔敏的腰,低聲說道“老婆,你以後可不能說我老啊”
“好,好,我以後肯定不當你面說你老”
“那就是背後說嘍”說完好似害怕閔敏會離開自己一般,抱着閔敏的腰又緊了幾分。快三十的男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自己兒子都快五歲了。閔敏搖搖頭,底笑着說道“那你就好好抓緊我,讓我沒有離開你的機會”
“那是當然,我是你老公,你是我老婆,你怎麼捨得離開我呢,而且我還長得這麼帥”
這次真是讓閔敏無語了,自己當初怎麼就光看到這一米八的身高了,怎麼就不知道這一米八的身子裡,裝的是這麼一位自戀小孩子氣的傢伙呢。
手指插進李楓的頭髮裡,硬挺的髮梢,只有中間這一截順滑,一下,一下,像是養了一隻貓一般,乖順到閔敏也有了睏意。
不經意間,脖領處一抹紅色刺到了閔敏的眼睛。
“小孫最近在公司表現還行吧”
手裡的動作,讓李楓感覺自己好長時間都沒有感受到老婆大人的關懷了。迷迷濛濛間聽到小孫,隨口說道“還行啊,就是又新交了一個對象,整天就抱着個手機在哪兒傻笑,讓打份文件,都要我催半天才能弄好”
“哦,工作時間,拿着工資怎麼還能不盡責呢”
“要不是看在趙阿姨的面子上,老早讓她和她對象一塊待着去了,還能在這兒拿着我的錢,還不幹活”
可能是有點悶,李楓半轉了下身子,對着閔敏說道“再按按脖子,一直盯着電腦看,感覺現在脖子都不像自己的了,僵的慌”
一轉身,剛纔還在懷疑的紅色,這一次讓閔敏徹底看清楚他的面貌了,是女人的口紅印!
自己作爲老闆娘,平時沒事就帶着自己做的東西去犒勞這些沒有女人關懷的單身漢們,所以李楓公司的人員,可能自己比他這個老闆更清楚,而這個小孫,偏偏是一個比公司裡的男性還要爺們的女人,偏生對各種化妝品都過敏,每天頂着一張素顏,試問這樣的女人,會有口紅這一說嗎?
“現在的小孩子,天天的嚷嚷着彰顯個性,也沒看到有什麼個性啊,你是沒見,小孫這一任的男朋友是個跳街舞的,頭髮整的就像是幾百年沒剪過一樣,大老遠就看見一個人頂着一堆爆炸的東西像你飄過來”
說到興奮處,李楓猛然從閔敏的懷裡坐起來,繼續激動地說道“就上次,你不是到公司送了些玫瑰餅嗎,那天剛好小孫不在,不知道誰嘴長告訴了她一聲,我們還沒吃幾塊,老遠就聽到那丫頭的聲音,等我們再看的時候,就看到她那個神奇的男友,整個一世紀非主流啊,下次讓小孫帶過來你也見識見識現在的非主流風潮”
連比劃帶唾沫星子亂飛,將小孫的男朋友吹捧到看不到就像是到了旅遊景點買完票之後沒進去看景點一般。
“要真是你說的這樣,那改天我也去看看”
這些事對於李楓來說,其實沒有這樣的好笑,之所以這樣誇張的說這些,只是想讓閔敏高興點。可沒想到,看着自己表演的閔敏說話的時候,還是平時那樣一副平靜疲憊的樣子,和平時自己回來給她說笑話時一模一樣。
看着這樣的閔敏,李楓沉默了。他坐到一邊的沙發上,將自己的後腦勺放在閔敏的大腿上,默默的閉上眼睛。此時的客廳裡,除了電視機裡的聲音,其他地方無形間形成的空蕩,讓人感覺壓抑的氛圍撲面而來。
又是這種不言語的情況,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不說,也不表現出來。李楓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累的話就好好休息休息,要不我們明天請個保姆吧,剛好兩個人可以換着看小寶”
閔敏低下頭,看着李楓這雙黑黢黢注視着自己的眼睛,眼角露出一絲皺紋,舒緩一口氣說到“算了吧,我一個人還能行,等到小寶以後上學了就好。”
當看到那個口紅印的時候,自己的腦子裡充滿了對於李楓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和別的女人有過接觸的恐慌中,自己的內心就像有烈火在燒一般,想要灼燒自己的同時,還想燒燬身邊的人。可此時的閔敏,卻因爲對方的一句話,就澆熄了萬丈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