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看向窗外,此時的北京城天空猶如畫布般,一道道優美的線條將世界分出兩個鮮明的色彩,一邊是漆黑無望的黑布,另一邊是霓虹燈下的繁華。
閔敏靠在窗邊,雙眼從遙遠的天邊看到窗外的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如密密麻麻的螞蟻般,此時繁華熱鬧的北京城,映射到閔敏眼裡,卻成爲一味深深的孤獨,侵蝕着自己全身,這種孤獨感讓閔敏感到眼前的一切都似夢似幻,自己身邊的一切都顯得那樣不真實,就連現在坐在自己旁邊的小寶,都是那樣的陌生。
轉眼間這種陌生感成爲一種從心底散發出的疲憊,這種累,從心底輻射到全身,這種累,讓閔敏撐着腦袋看向窗外,到北京八年的時間,這黃昏的夜晚自己看了無數遍,此時自己能輕鬆看一眼窗外的景色都成爲上世紀的事情般。
“媽媽,下面的車好多啊”
回頭看向小寶,只見小寶此時正趴在窗臺上朝着窗下張望,因爲身高不夠的原因,還需要墊着腳尖才能趴到窗臺上。看着小寶稚嫩的小臉和嬌憨的話語,閔敏猛然間好似清醒過來一般,眼前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啊,自己剛纔怎麼會生出陌生感呢?
正在這時,服務員將幾人要的飯菜端上桌來,凌維接過米飯,在上面淋上菜汁,小心的放到小寶身前,而看到飯菜的小寶,轉過身就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笨拙的抓着手裡的勺子,一勺一勺往自己嘴裡塞。
正在自己拿起筷子吃飯時,凌維看到閔敏雙眼愣愣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雙手,也不吃飯,也不看手機,就那樣直愣愣的看着。
“敏姐,吃飯了,再不吃,小寶一個人就要吃完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從自己的飯碗裡擡起頭,用沾着米粒的嘴角嘟着嘴對凌維說到“乾媽,你叫的是三人份的飯,小寶一個人怎麼會吃完呢,這麼多東西,要一個人吃完,那肯定是乾媽。”
要是放在平時,自己和小寶從鬥嘴開始,敏姐就會在旁邊說自己,可今天,不知道爲什麼,凌維總感覺坐在自己對面的閔敏無端生出一種讓自己感到陌生的感覺。自己認識的閔敏,她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但她有一種成熟女性所特有的穩重從容和恬然淡定,在和人交往時會讓創造出一種讓雙方都舒服的氛圍,在飯桌上,就算對面坐的人是她討厭的人,她也會表現出尊重對方,玩手機或者獨自想自己的事情而忽略對方的事情,那更是想都不用想。
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自從閔敏和李楓兩人畢業來到北京生活開始,自己在手機裡瞭解到的敏姐和自己存在一絲疏離來,等到自己也來到北京,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閔敏身上就被完美面具所包裹般。
而今天,親眼看到自己的丈夫出軌,自己能想到的各種情況都沒有發生,而現在這種沉默與死寂卻是自己沒想到,卻也是最害怕的一種情況。
自己大學期間跟着心理社協助幾個教授做過講座,知道人要是遭遇大變故,只要有情緒,不管這情緒是多大,只要有,那這人多半是心理沒啥問題,但要是沉默的,那這人多半心理出問題了。
大學期間的閔敏,在北京工作的閔敏,自己可以說是閔敏這一路轉變的見證人,所以凌維總感覺對面的閔敏已經不是自己當初欣賞的敏姐了,而是一個完完全全被操控的模範機器一般,用空洞的言行來遮掩她內心的想法,只爲了不讓其他人看穿自己。
記得上大學時,閔敏的父親因病去世,當時閔敏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自己這個閨蜜。在其她人眼裡,她每天還和以前一樣,正常時間點上課下課,積極參加活動,正常吃飯睡覺,任誰從閔敏的外表上也感受不到絲毫悲傷,更別說聯想到她身上所經歷的事情,直到有一次,閔敏在課堂上無故暈倒,被送到醫務室後才知道,她已經一個星期沒睡過覺了。
聽醫生說出這些話,凌維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做爲閔敏最好的朋友兼舍友,本該親密無間的兩人,自己愣是沒有發現閔敏有任何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更不用說對方一個星期沒有睡覺的事,要不是醫生帶着各種檢查報告親口說,任誰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這就是閔敏,倔強而脆弱的女人,就算內心承受再大的痛苦也不會透露絲毫給他人的閔敏。
而現在呢,現在坐在自己對面的這個閔敏,讓自己感覺就像一座雕塑一般沒有任何的人氣,僵硬機械。不知是匆忙出門還是無所顧忌,散亂的頭髮披在腦後,身上的衣服也是幾年前的款式,鞋子更不用說,舊款式的同時,再加上原本白色的橡膠幫上泛着的黃色,更是讓對方和三四十歲的中年婦女一般。
“我們那兒的一個神婆說我手上這條婚姻線不好,太短了,可我怎麼看,它都挺長的啊,都出了掌心了,怎麼還不長呢。”
眼睛裡往日的溫柔和睿智,自己曾經熟悉的活力與熱情,現在卻只剩渾濁。看着這樣的閔敏,不管是從內心還是到外表,都讓凌維感覺到陌生,可坐在她對面的這個人,懂得體貼人,在自己最難堪的時候也把握着不讓自己的情緒影響了身邊的人。剛纔在街道上看見李楓的那一瞬間,她沒有像其他女人那般,抓住了丈夫出軌的證據,聲嘶力竭般上前質問她的丈夫。她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轉過身默默的流出淚水,直到現在也沒有說關於兩人婚姻的一句話。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閔敏!
凌維將手搭在閔敏握緊的拳頭上,小聲的安慰道“敏姐,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在呢,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不是還有我和小寶嗎?”小寶聽到自己的名字,擡起頭來看着母親和乾媽,用手舀了一勺自己吃的食物,顫顫巍巍的遞到閔敏的眼前輕聲說“媽媽,你吃”
閔敏看着自己的孩子和好友,這一句話,讓無言的淚水像沒有開關的水龍頭般噴涌而出,想要用手擦乾,可剛擦完的淚水又引出更多的淚水,對上小寶驚慌的眼神,閔敏慌忙站起身,跑向衛生間的方向。
從小到大,自己每一次受了委屈,難過的時候,只有蜷縮在一個沒有人的小空間裡,閔敏纔敢將自己的情緒,全部用嘶啞的聲音發泄出來。
這一次也不例外,蹲在衛生間裡,雙手環抱住自己,努力的想要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的閔敏,用手撕扯着自己的頭髮開始詰問自己:爲什麼自己的丈夫會出軌,曾經兩人是那樣熟悉彼此,但現在怎麼自己的丈夫有了問題自己竟然沒有絲毫察覺,要不是今天在大街上看到擺在眼前的事實,自己還在爲自己的枕邊人開脫找藉口,自己怎麼不知道自己的枕邊人已經有了別樣心思?電視上那麼多出軌的人,爲什麼偏偏就有李楓呢?
一個個問題在閔敏的腦海裡出現,這種責問的話,讓閔敏感覺自己從未有過的失敗,失敗到竟然沒有上前去質問兩人的勇氣,就連此刻也沒有勇氣拿起電話問一聲李楓。
過了良久,衛生間外響起敲門聲,閔敏只得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因長時間的蜷縮讓雙腿已經麻木,斜斜靠在衛生間冰冷的牆壁上,用手背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正要旋轉門把手的按鈕時,閔敏猛地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如果此時凌維站在閔敏的跟前,她就會拉起閔敏的手,撒嬌着說到“敏姐還是原來的敏姐”。
佈滿血絲的雙眼,殷紅的臉頰,微腫的嘴脣。這一次,走出衛生間的閔敏眼裡再也沒有淚水滑出來了。
來到餐桌前,看到凌維正在照顧着眼含淚水的小寶,閔敏拿起桌上的紙巾,一邊幫助小寶擦鼻涕,一邊笑着說道“剛纔去衛生間看了看,出門的時候不小心將小寶畫畫的顏料染在臉上了,出來的時候你們都不告訴我”說話時無意間用手輕拂了一下自己的右臉頰。
凌維看着好友右臉頰明顯的紅印,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輕笑着說道“是啊,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真是當了媽的人啊,出門的時候連收拾打扮自己這一步都省了,這樣好意思見人嗎?”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多了,小寶已經將自己碗裡的飯全部吃飯,正端坐着,仰頭看向乾媽和母親,“媽媽,回家了”
閔敏聽到小寶想要回家,笑道“真是個小豬啊,吃完飯是不是又想睡覺了呀”
王清秀也搭話道“小寶兒,今天要不然跟着乾媽回家睡吧”在孩子的世界裡,一句話的意思就相對於他表面上的意思,沒有什麼隱含的意思,想着就要答應了。
而凌維又跟了一句,“跟我回家的話就看不到爸爸了哦”
“要看到爸爸!”剛纔還點着頭的小寶,這一次聽見見不到爸爸,立馬用自己最大的聲音來回答乾媽的問題。堅定的語氣中讓凌維和閔敏知道小寶,這個不到五歲的孩子是離不開自己父親的。
回到家裡,雖說已經快晚上10點了,但家裡的燈還是沒有亮,也就是說李楓還沒有回來。
不管李楓回來沒回來,閔敏先給小寶洗漱完畢,等安頓好小寶,已經快要11點了。再緊接着將自己要收拾的東西打掃乾淨,這才上牀睡覺。
躺在牀上的閔敏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團冷空氣所包圍着,雖說是在三伏的夏天。但閔敏感覺自己猶如在鋼筋水泥築成的孤島城市裡面,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刺骨的寒冷,正從四面八方侵襲着她,讓她全身冷到閉上眼睛就有了瀕死的窒息感。
剛來到北京城的兩人,租住的房子不到十平米,一張小牀就佔了大半的空間。牀小,牀上的兩人捱得自然也就近。每天晚上睡覺之前,李楓都會抱着自己,對於今天自己的所見所聞發表意見,說一些對未來的暢想,說一些自己在生活上的體驗心得。更會說一些自己今天遇到的麻煩事,鬧心事,高興的不高興的,兩人在一起說道的時候,感覺相濡以沫大概就是兩人現在的生活狀態吧。
而現在,牀大了,房子也大了,只是牀上的那個可以擁着自己說話的人沒了!
從兩人親密相間的距離到兩人中間可以躺下兩個人的距離,閔敏不知道這中間的距離是兩個人從什麼時候開始拉開的。可能是買下這座房子的時候,也可能是小寶需要上幼兒園的時候。不知道,不知道生活什麼時候已經將兩人變成了各自都不認識的兩個人。
夢境與現實交相輝映之時,只聽到門外“砰”的一聲,臥室的門打開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李楓已經洗漱完畢回來了。而剛纔深陷回憶之中的自己,竟然沒有聽到李楓開門的聲音。等到李楓上牀時,才感覺到,牀的另一邊深深的凹進去了。原本想說一句回來了這三個字也不知道爲什麼,嘴巴里竟然說不出來,就像夢魘一般。再一次等閔敏有了意識時,已經可以聽到李楓的呼吸聲,看來李楓已經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