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瞬間,二號的精神晉入到了一種極爲緊張、也是極爲平靜的狀態,他幾乎是看着那顆子彈彈頭旋轉着飛來,在空氣的高速摩擦中彈體上亮起一層若有若無的焰跡,然後消失在他視野的上方。
“居然是眉心……”二號居然還來得及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可惜,他意識的速度已經完全脫離了肉體的反應能力,在子彈飛越這十米的過程中,二號的身體完全沒有辦法規避。
子彈穿入二號的額頭,又從後腦飛出,巨大的動能將他的整個頭蓋骨掀飛後,再貼着一名隊員的頭顱飛過,帶飛了他整隻耳朵,鮮血頓時瀉落如流瀑。
突如其來的變化,幾乎驚呆了每一個人!
就在十米外的一大堆建築垃圾後,一個淡淡的黑影極爲靈動地躍入旁邊的地下通道入口,消失在完全黑暗的甬道中。
二號仍站着,保持着筆挺的身姿,慢慢向後倒去。
一隻溫暖、顫抖着的手扶住了二號,將他輕輕放平、躺下。二號茫然地看着夜空,右手慢慢伸向上方,似乎在摸索着什麼。
二號握住了一號的手。
二號茫然的雙眼中掠過了一絲安慰,右手用力握緊,如同溺水的人找到了一根稻草。他張開了嘴,想要說些什麼,然而就在這時,眼中的神彩已然失去,右手漸漸無力、鬆開。
這一次,換作一號握緊了二號的手,使他不至滑落。扶着一號頭部的左手上浸滿了大量溫熱、溼滑的感覺,一號卻不敢去看。
一號的短髮忽然飛揚而起,他向着黑暗憤怒咆哮:“下一個要殺的不是我嗎?!你這個騙子!”
吼聲轟轟隆隆,傳出不知多遠,在廢棄的樓宇來回迴盪着,如非親眼所見,誰也想不到這纖弱的身軀竟然也會發出如此巨大的音量!
一衆隊員面面相覷,他們並不理解一號這一聲怒吼的含義。
段天道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
一號彷彿看到茫茫夜空中,段天道正在對他冷笑,嘲笑着他的天真。
他一直集中精力感應着五百到八百米的範圍,這是狙擊手發動襲擊的最佳距離,卻沒想到段天道竟然敢潛伏在他們離開的路上,而且一直讓他們接近到了十米以內纔開槍。再強悍的防禦力量都需要時間來發動,這一槍如果射向一號,他同樣抵擋不住,雖然未必會死,但至少會重傷。
但這一槍射向了二號。
一號輕輕將二號放下,霍然站起,向黑沉沉的地下通道奔去!他這一發力,身影立刻化成了一道淡淡輕煙,幾乎不比段天道慢了。
“隊長!”一衆隊員只來得及叫一聲,一號已消失在了地下通道深處。
隊員們立刻衝向地下通道,這時卻聽到九號的聲音冷冷地傳來,“你們想害死隊長嗎?”
隊員們當場停了下來,憤怒地轉頭盯住九號。其實他們心裡也清楚知道,在盛怒的一號衝入地下通道後,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追得上他了。
“那下面幾乎沒有光線,而且地形非常複雜。”九號無視隊員們可以將自己殺死的目光,不急不忙地說:“你們在那裡發揮不了作用,如果遇到了危險,隊長卻不可能扔下你們不管。爲了救你們,他多半也會丟命!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這裡等。”
隊員們漸漸安靜下來,然後各自散開。他們收斂二號的屍體,並且設立營地,建立警戒線,分工有序,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
默默看着這一切的九號,眼中掠過不易覺察的擔憂。黑夜中,只有一點火光忽明忽暗,這是九號的菸頭,在黑暗中格外顯眼,不過並沒有人來制止他。
一號已親自去追殺段天道,想必這個極度危險冷靜的狙擊手根本沒有機會再來狙殺衆人。而那些被煙火光芒吸引過來的夜行生物,在數十米外就被這裡濃郁的危險氣息嚇得退走了。
九號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煙。在二號被伏擊的瞬間,他看到了段天道,那雙深邃的眼瞳中看不到一點情感的波動,冰冷的目光如同一盆冰水,將他從頭淋到了底。
段天道根本沒有傳達給他任何信息,就轉身躍入了地下通道。
九號相信,那道冰冷目光本身就已承載了足夠的信息。
比如……他們這些人一個都活不下去。tqR1
至於一號,這個深不可測的年輕人在憤怒之下會展露出什麼樣的能力,九號完全沒有概念,他擅長的不過是追蹤罷了。
而那個段天道,卻更象是黑暗中的王者。
在密如蛛網地下通道中,兩個人的生死搏殺會以什麼樣的結果告終,真的只有天知道。
九號的煙盒空了,他翻遍了口袋,卻再也找不出一根菸來,只摸出兩枝包裝精美的雪茄。他充滿貪婪的摸了摸兩支雪茄,那狂熱而又小心的勁頭彷彿撫摸的是夢中情人的雙腿。
補給已經消耗殆盡,雪茄煙草這樣的日常物品,基本已經變成了奢侈品。
除了他,其他隊員都不抽菸、不沾酒,簡直就和傳說中的清教徒沒什麼兩樣。
就連那個喜歡用火焰一點點將人烤焦、聽到淒厲喊叫就好象會有奇異快感的一號也只抽幾口僞裝煙,而不使用任何刺激性的藥物。
如果不是當時在木屋外,能看見一號望着王沁時候那種毫不掩飾的慾望目光,九號還以爲他壓根對女人沒興趣。
這支隊伍裡,全是變態。
九號向營地看了一眼,二號的屍體被套上了密封雨布製成的口袋,放置在臨時營地的中央。口袋裡面吹入了某種不知名的氣體,看樣子兼有冷藏和防腐作用。
對於這個死者,九號毫無任何尊重的想法,甚至於刻意的以最惡毒的想法去揣測他。
在這個視人命爲草芥的團隊裡,九號也不認爲殺死幾個人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但是一號不同,他不是殺死一個或者是幾個居民,而是在成批的虐殺!
在小山村,所有的隊員都神色如常地看着一號揮出火焰、焚燒人體,神色如常地看着二號親手將村長插在隨便選中的一根木樁上,他們也神色如常地將餘下的抵抗到底的其他人插在了木樁上,老人都被扔進了燃燒着的農場房屋裡。
一想到當時的場景,九號又覺得身體裡有些奇異的不舒服,似乎那些木樁正一根根串進自己的身體裡。他低聲咒罵了一句,再想起二號腦漿流泄而下的情景時,心中就多了一些奇異的快感,很想將那隻剩下半片的腦袋再踩個稀爛。
段天道那轟鳴的一槍,讓九號莫名其妙覺得很爽。他甚至有想請段天道喝上一杯的衝動,雖然理智告訴他,段天道那一槍之所以沒有瞄準他,多半隻是因爲不值得而已。
這樣好的機會,當然要殺個物有所值的傢伙。
迷宮般的地下通道中,響起一陣急如暴風驟雨般的腳步聲。一號灰色的瞳孔深處閃動着淡淡的光芒,他眼中的世界已變得五顏六色,色彩當中有一條十分明顯的痕跡,標識出了段天道走過的路線。
他並不刻意放輕自己的腳步,他知道這樣沒有意義,段天道顯然是一個具有超乎尋常感知能力的傢伙,自己再小心也瞞不過他。
而且一號沒有長時間在叢林求生的經歷,段天道則顯然對叢林非常適應,一旦給了段天道足夠的時間隱藏,那麼一號將再也沒有可能找到他。
所以一號放開速度,在這片錯綜複雜的通道中以超過五十公里的速度奔馳。他要做的,就是以自己體力和速度上的壓倒性優勢追上段天道,並且幹掉段天道。
在段天道逃入地下通道的瞬間,一號清楚地看到,段天道暴露在外的肌膚上仍佈滿了縱橫交錯的切口。他相信,在這種傷勢下,段天道堅持不了多久。
隱匿和狙擊是一回事,正面對抗是另外一回事。
一個又一個路口在NO1身邊掠過,他飛速奔跑着,灰色的眼瞳中冒着憤怒的火焰。眼看着另一個交匯路口在前方出現,一號忽然身體向後傾斜,雙腳驟然抵住地面上用來跑滾輪車的鋼軌!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徹了遠近的地下通道,內藏軟質合金的皮靴靴底與鋼軌摩擦着,帶出一溜耀眼的火花。一號保持着這個姿勢,滑過了交匯路口。
交匯通道連接的是一條並行的維修通道,段天道站在維修通道中,平端着步槍,瞄準了這邊。在黑暗中,他的眼瞳如兩顆閃亮的寶石,發着幽幽的光芒。
當一號看到段天道的瞬間,整個通道都被槍口噴出的火焰所映亮。轟鳴的槍聲傳到一號耳中時,子彈早已射在通道的牆壁下,並且轟下了一大塊厚重的混凝土,飛濺的碎石打在一號的臉上、手上,如同針刺般痛。
段天道提前開的槍,子彈貼着通道牆壁的邊緣射出,但是他並沒有預料到一號是後傾着身體滑過通道,因此子彈從一號胸口不過十公分的地方掠過,射空。
一號則在看到段天道的剎那揮出左手,然後他的感覺就被火光和槍聲所填滿,身體殘存的動能則拖着他滑過了通道。
當一號再次出現在通道交匯口時,段天道已經消失。
在維修通道的牆壁上,嵌着一片直徑三十餘公分的圓形鐵片。鐵片的邊緣極爲鋒利,足足切進混凝土製成的牆壁近十公分。一號拔出鐵片,在邊緣上沒有看到血跡。
這次伏擊,雙方誰都沒有擊中對方。段天道那突如其來的一槍徹底使一號莽撞的怒火平熄下來,但並沒有打消他的鬥志。
然後他繼續沿着段天道留下的痕跡疾追下去,錯過了這一次機會,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有可能再次與段天道正面遭遇。剛纔的戰鬥已經表明,哪怕是重傷之後,段天道仍然是個極度危險的對手,甚至隨時都有可能奪去一號的性命。
如果等他復原,要拿走一號的性命,可能就像碾死個蒼蠅一樣容易。
這一次,是唯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