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以至狂暴的天地靈氣,混合着雨水前行,竟似比箭羽也不稍慢幾分,每滴雨水,彷彿都變成了一根羽箭,或是一顆堅硬的石頭。
更令段天道感到莫名的是,那些迎面撲來的漫天水珠,在雨空清光的照耀下,竟似塗了一抹淡淡的黑色,透着股詭異的危險味道。
段天道嘿嘿一笑,射出了第七枝鐵箭,這時,那漫天黑色的雨水便到了身前。
漫天雨水,像密集的箭矢般擊打在段天道身上。
七枝鐵箭連射,中間沒有任何停頓,也沒有休息回覆的機會,就如同七次閃電連續在雨雲中亮起一般,如此高頻高密的射擊,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對精神力的消耗太大。
幸虧之前在倉庫中修行了一番,不然僅僅是連續射出這七枝鐵箭,段天道便會虛脫倒地,而此時,他手臂上的肌肉依然隱隱有些顫抖。
他是故意的,要想在修道之路上更進一步,就要不斷把自己逼入絕境。
令趙博文感到心寒和震驚的,不是段天道箭術的威力,也不是他在戰鬥中展現出來的強悍手段與意志,因爲他很清楚自己這個對手是怎樣的人,他只是怎樣也想不明白,爲什麼段天道的第六根鐵箭能夠射中自己。
他可是無時無刻不開啓着遁術,居然還是被射中了……趙博文看着段天道被雨水打溼,卻毫無變化的臉,神情微異說道:“你真是個怪物。”
段天道看着站在已經倒塌的屋子前的趙博文,看着他胸口那個洞,說道:“我是超人,不是怪物。你纔是小怪獸。”
趙博文看着他手中鐵弓,微笑問道:“尚能射乎?”
段天道面色一正:“你見過超人筋疲力竭?”
趙博文說道:“我的人已經到了,如果你還能射,那便……請射。”
段天道的笑容依舊濃郁。
趙博文的神情變得優雅。
細雨之中蹄聲疾,小山丘後奔來一羣飛騎,這就是趙家的援軍,在兩相僵持不下時,一支奇兵總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是段天道顯然不準備要這個效果。
七箭連射,便是七道閃電,其實只過去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可以想像這些飛騎的速度是多麼驚人。
這場戰鬥的結局看似已經無法更改,絕望地看不到任何希望,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段天道臉上的笑容變得更爲生動起來,就像乾涸很長時間的土地,忽然受到清涼山泉的滋潤。
趙博文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心頭微微一凜。
最前面的那名騎士,開始默默摧動道力,右手離開馬繮,開始捏劍訣,背上鞘中的飛劍‘嗡嗡’輕鳴,身上的黑馬急促而興奮地喘息,馬頸上的長長鬢毛隨着最後加速的衝刺,在雨中不停翻飛,看上去充滿了力量的美感。
就在這時,一絡鬢毛飄了起來。
這個畫面極其細微,不易察覺,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趙博文面色劇變,彷彿看見了鬼一樣,厲嘯示警。tqR1
然而趙家子弟組成的飛騎正在高速衝刺,就算聽懂了他的警告,並且有足夠的紀律性來執行他的命令,也已經無法退出。
他們已經無法退出這個戰場。
這個段天道安排好的戰場。
衝刺在最前面的那匹黑色駿馬,重重地一蹄踩進泥濘土地,第一個衝上小山丘,然後便再也無法繼續,因爲它的馬蹄斷了。
緊接着,粗壯的馬頸上出現一道細細的紅線。
強健的馬身上,出現了更多數細密的紅線。
因爲不同部位的用力不勻,那些紅線漸漸變寬,然後分開。
整個馬身,變成了無數塊懸浮在空中的肉塊,肉塊間隱約有血。
最前方那顆馬頭,悄無聲息地脫離身體,依然向前飄行,甚至還能看到馬鼻裡噴出的熱霧,還能聽到它喘息的聲音。
一匹衝刺中的駿馬,就這樣變成了衝刺中的無數塊血肉。
這個畫面詭異到了極點。
馬背上的那名騎士,也有幾乎完全相同的遭遇。
他的右手離開繮繩,剛剛捏成劍訣,飛劍剛剛出鞘,上面便多出了一道深刻的切痕,悄無聲息斷成兩截。
他捏着劍訣的手指上多出了一道細細的紅線。
手指像熟透的果實一般,紛紛落下。
緊接着,他的小臂被切斷成無數截細片,又被切成更細的肉塊。
他的頸被切斷。
整個身體被從中切斷,又被切的更細。
然後和身下被割成碎塊的馬身,一道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就像一座崩坍的冰川。
前一刻,還是一名煉體士高手,和一匹神駿的戰馬。
下一刻,便變成了小山丘上胡亂堆砌的兩堆血肉。
聽到趙博文示警,做爲飛騎中最強者的趙星宇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感覺到細雨中那道詭異而恐怖的氣息,他近乎本能裡重提繮繩,不惜把胯下駿馬勒至近乎窒息,也要強行停下速度。
駿馬一聲痛苦地長嘶,如人般立起,身體卻控制不住的繼續向前,趙星宇悶哼一聲,飛離馬背,重重摔在溼漉泥濘的地面上,然後雙腳蹬着泥地,拼命向後坐退,看着身前的細雨,蒼白的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情。
在這個時刻,這羣騎士們展現了煉體士高手的真實水平,尤其是表現出了冷酷冷靜在戰鬥中的絕對重要程度。
這些騎士並不知道細雨裡隱藏着怎樣的兇險,但在趙博文示警聲響起的瞬間,除了衝在最前面那名騎士,其餘的所有人都像趙星宇那樣,做出了最快也是最正確的反應——他們拋棄了身下的駿馬,顧不得任何事情,在溼漉的草地上連滾帶爬,狼狽地以手抓地,蹬着腿,拼命地向遠離段天道的方向而去,只要能夠拉遠一段距離,他們似乎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即便如此,這些騎士依然沒有完全避開傷害,數匹衝的太快的駿馬衝進細雨中,被雨中的無形力量割成碎開的肉塊,有的騎士靴底被無形的線條切碎,有的人整隻小腿被切了下來,斷面處光滑一片,看上去就像是紅色的圓裡有白色的眼睛,反而顯得愈發噁心。
慘厲的嚎叫聲,在細雨裡不斷響起,空中那些肉眼根本看不到的線條,似有靈性般,追逐着切割着一切。
趙星宇在雨中向後疾退,抓起兩名受了輕傷的同伴,奮力擲向後方,就是耽擱了這麼片刻,他身上的盔甲上,便多出了數道如同被鏽蝕出來般的刻痕,似乎馬上便要崩解。
他悶哼一聲,飛劍出鞘,蘊着精純的天地元氣,在身前疾速呼嘯而行,光影流轉間,不知道與雨中那些無形的切割力量,發生了多少次對撞,本來亮若明片的飛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來。
本命飛劍黯淡受損,對修道者來說,是很嚴重的事情,然而此時趙星宇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藉着本命劍爭取到的片刻時間高速後掠,也不知道退了多遠,終於成功地離開了段天道周遭,離開了這場兇險的細雨,這才急忙把自己的飛劍召了回來。
一名趙家子弟躲在飛騎的最後方,他沒有受到細雨中無形切割力量的影響,只是看着那些衝進秋雨便成碎塊的駿馬,看着同伴們身上詭異地出現血線和深刻的傷口,聽着同伴們的痛嚎悶哼,他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陰怒不甘至極。
只聞他一聲厲嘯,鞘中飛劍嗡鳴而出,化作一道帶着黑色邊緣的青光,倏乎間穿透層層秋雨,向着細雨深處的段天道刺去!
然而一入細雨,準確說,一旦進入段天道周遭的層層秋雨裡,飛劍便再也無法維持這等威勢,瞬間變得黯淡起來,表面出現一層鏽痕,似在片刻間承受了被雨水沖洗數十年的效果。
緊接着,飛劍的鏽痕表面之上出現了很多細微的刻痕,龜裂一般。
‘啪’的一聲響,飛劍跌落在距離段天道三丈遠的雨水中。再也動不得分毫,就像是死透了的蟲子,只能被雨水浸泡至腐爛。
本命飛劍被毀,那名趙家子弟臉色驟然蒼白,‘哇’的一聲鮮血狂噴。
寒冷的雨水,從趙星宇頭髮裡流下,淌過他的眼睛。
他看着身前的細雨,堅毅的眼眸,終於出現了恐懼的神色。
一場細雨一場寒。
只是一場小雨,層層的雨簾,重重的雨絲,只是那樣安靜的下着,衝冼着霜黃的野草,沖洗着地面的血水,雨中什麼都沒有,然而裡面卻彷彿有無數根最細最鋒利的鋼線,沉默地等待着切割開任何膽敢進入細雨中的事物,無論是馬是人還是劍。
造成這一切的並不是細雨本身,而是雨中那位安靜的男人,看着三丈遠的段天道,趙星宇的臉色愈發蒼白,覺得這個男人,其實並不屬於這個真實的人間,而是來自幽冥的世界。
眼看着最強大最忠誠的下屬,被一場秋雨重創,趙博文眼眸驟然寒冷,不想再去猜段天道是否還能射出下一箭,識海里精神力驟然噴薄而出,調動四周的天地元氣,轉化成自己的氣息,直接襲向他。
帶着寂滅意味,充滿了毀滅能量的氣息,彷彿擁有自己的顏色,那便是黑色,然而這道看似強大的氣息,剛剛進入段天道周遭的細雨中,便瞬間消失不見。
至少是在趙博文的精神世界裡消失不見,失去了對那道氣息的聯繫,讓他的識海受到了劇烈的震動,不由臉色微白,身形微微搖晃起來。
細雨裡的無形切割力量,竟能把最純粹的氣息切割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