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色一白，立着的身子顫抖着退後一步，直直的朝後栽過去。
好在蘇柒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你不是宮侍？”
這麼一拉扯，蘇柒若才發現少年腰間繫着一個已經褪了色的小荷包。
那荷包是後宮專門給皇子皇女們準備的，他這般落魄卻還掛着一個，自然不是一個宮侍敢做的事情。
少年垂着眸子看向地上的雪，輕輕點了點頭。
他不是宮侍，他是皇子，九皇子楚陌言，整個皇宮最不受寵的那一個。
楚陌言出生在冷宮，他甚至連先皇的面兒都沒見過，這名字也還是父君在世時爲他取的。
或許，先皇也根本就不知道還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吧！
蘇柒若一愣，忽然想起了那麼一個名字。
還知道他的名字。
今日是父君的忌日，他想擺兩塊點心在供桌上，便用父君留給自己的一套半舊的衣衫去找宮侍換。
少年忽然垂下眸子，細的沒有什麼肉的手指緊緊攥着裹在身上的大氅，抓的上面留下了一道手印。
好不容易換了那麼兩塊，還沒來得及送回去，就被他們認作是賊，狠狠打了一頓，點心也摔碎了。
“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不髒，上來。”
想來送他去和親，他反抗不過，這才自裁於和親的路上。
少年的聲音稚嫩，還帶着幾分沙啞，僅一個字，就軟了蘇柒若的心。
蘇柒若蹲在少年身前，回頭看着他道。
“不必多禮，快來替九皇子瞧瞧傷。”
這到底是傷的有多重，那些孩子到底有多狠心？
“上來，我揹你。”
到底是她母親過往太過迂腐，只顧得教給他們知識，沒教會他們怎麼做人。
蘇柒若似乎有些明白了爲何那些皇子要打他了，這樣一個不受寵的孩子卻長了那麼一張傾城的臉，在沒有人庇護的後宮，並不是什麼好事情。
擡手將少年面頰邊的碎髮理順，蘇柒若輕輕碰了碰他面頰上的青紫痕跡，愈發愧疚。
她記得書中有寫到，先皇膝下是有一位出生在冷宮的九皇子，自幼長在冷宮，受盡欺辱，後來還被皇上派去和親，死在了和親的路上。
少年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本以爲等不到他的回答，卻還是見他點了點頭。
後來長大些他才知道，自己本不該存在的。
只是從頭至尾，他那個高高在上的母親都未曾出現過。
或許，她就是夢裡那個來拯救他的神仙姐姐。
蘇柒若心中五味陳雜，也怪她疏忽了，若是早些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小可憐，讓他也跟着去太學院學習，好歹還能照拂他一二。
他們打他，八成也是因爲妒忌。
哪知還沒邁開步子，少年便朝雪地撲去。
失望地搖了搖頭，不容少年再拒絕，蘇柒若拉着他就走。
少年的皮膚很白，泛着幾分病態。
他知道自己的父君因爲犯了錯惹了母皇生氣才被關入冷宮，母皇不原諒父君，所以也不喜歡他。
他雖長在冷宮，卻也偶爾會偷偷跑出去玩耍，宮裡的人看他眼光讓人不喜。
她……竟然認得他？
蘇柒若大驚，忙上前接住他，神色愈發難看。
“見過太傅大人。”
蘇柒若話音剛落，便有些後悔了，他一個人住在冷宮那種地方，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如何能再回去？
可這到底是後宮，便是想讓他搬出冷宮，也得皇上或是執掌後宮的君侍開口才行。
蘇柒若回手拉了楚陌言一把，不等他反應過來，就已經揹着他站了起來。
少年一怔，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眼前的女子，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疑惑。
她既是碰上了，就斷然沒有不管的道理。
他身子瘦削，明顯是營養不良造成的。
瞧着這身量只有十歲出頭的樣子，想必實際年齡還要大些。
楚陌言輕輕抿着脣，雙手揪着短了一截的衣袖，然後搖了搖頭。
雪花好像又變大了，一片一片落在地上，落在二人的身上，也落在了小少年的心頭。
如今她既身爲太傅，自當好好管教管教那羣不聽話的小東西，省得以後出去丟了皇家的顏面。
身上很痛，他本該很難過的，可他遇到了照進生命裡的一束光，竟然還覺得有些慶幸。
好聞的氣息愈發濃烈，楚陌言忍不住伸出小手環住了蘇柒若的脖子。
“我先帶你去太醫院拿藥，然後再送你回去。”
他自幼長在冷宮，見識淺薄，便是識得的幾個字也都是他父君活着的時候教的，性子難免偏激。
可憐的孩子，皇室的榮寵輪不到他來享受，和親的時候卻又將責任都推到了他身上。
雖然只有寥寥幾筆，卻也道盡了這倒黴孩子的心酸。
先皇將小皇上和幾個年幼的皇子交於她教養，這是對她的信任，她卻還漏下了一個孩子，實在是不該。
他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對自己好過了，好像是從父君過世之後。
蘇柒若隨意地一擺手，便朝劉太醫道。
不曾牽連到南楚國，也算是他將這條命還回來了。
“髒。”
巴掌大的臉上盡是傷痕，卻也遮擋不住那雙水汪汪的眸子，像是單純的小鹿一般，懵懂又招人憐惜。
身上好暖，心裡也好暖。
蘇柒若將人背到太醫院，太醫們見是太傅親自過來，嚇得都站起身來，躬身請安。
“你是……九殿下？楚陌言？”
少年的身子很輕，背上並沒有什麼重量。
這樣小的孩子能吃多少飯，偌大的一個皇宮多少人養不起，卻偏偏要苛待一個孩子。
但到底也是皇上的骨血，君後還是命人來問了他的名字，給他上了皇家玉牒。
衆人皆是一愣，許多人竟是不知宮裡還有個九皇子。
劉太醫到底是之前伺候過先皇的，反應過來後忙走上前來。
楚陌言一臉防備地看向劉太醫，甚至還努力往蘇柒若身後縮着小身子。
劉太醫無措地看了一眼那少年，又看向蘇柒若。
蘇柒若輕輕拍了拍楚陌言的肩頭，柔聲道：“把手伸出來，讓劉太醫給你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