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坦斯絲毫不在意尤希金的緊張,他伸手按了下某臺儀器上一個紫色按鈕,接着後退兩步,等待前方整塊彩繪玻璃升起,揭露出後面一道發出微光的通道和向下盤旋的樓梯。
隨後他沿着通道走了進去,並示意尤希金跟上。
帝國元帥猶豫了片刻,還是邁出了腳步。
這個區域毫無裝飾,與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尤希金順着臺階向下走時看到下方的什麼東西正散發着冷冽的藍色光芒。
當他們最終來到了階梯最底端時,努坦斯忽然轉身對他說到。
“這裡,元帥,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尤希金放眼望去,那藍色的光從牆邊十幾個和天花板一樣高的透明管艙中傳出。
每一個管艙裡都漂浮着某些難以分辨的形體——有些是粗略的人形,有些像被收集到一起的器官或者肢體,有些看起來只是抽搐的肌肉組織
房間的其他部分都是閃亮的實驗臺,上面放滿了各式儀器,其中一些的功能他完全無法想象。
他在一個個管艙之間走着,厭惡地看到有一些裡面盛放着浮腫得可怕,幾乎要撐開玻璃的血肉。
“這都是什麼!?”
可怖的場景讓尤希金幾乎無法言語,他用盡全身力氣發出驚懼的詢問。
“恐怕我無法提供合適的解釋,你也很難聽得懂。”
努坦斯沒有回答,反身走向通往另一個房間的拱廊。
尤希金跟隨着他,在路過那些管艙時更仔細地觀察着,其中一個盛放着一具和綠皮一樣大的軀體,但那並不是屍體,更像是個噩夢中的東西,它的面孔凹陷而不成形,高聳的背部遍佈軟管和插孔。
另一個管艙中只有一個頭顱,但上面有昆蟲般的多面巨眼。
“啊!”
在他打算更靠近些觀察時,那些眼睛忽然像是復甦的蟲卵般動了起來,頓時他便嫌惡而驚恐地發出了一聲驚叫。
那些眼睛並不是被移植上去的,因爲他沒有看到任何傷疤,而且那頭顱的形狀變化成更符合那對巨眼的樣子——眼睛是長在上面的。
他走到最後一個管艙前面,看到一團團用血肉般的纜線連接起來的腦組織漂浮在透明的液體裡,每一塊組織上都附着了腫瘤般的腫塊。
這時,尤希金感覺到一陣深切的寒意從下一個房間中傳來,它的牆邊是一排低溫金屬櫃。
他短暫地考慮了一下那裡面都會裝些什麼,他的想象力瞬間創造出各種各樣的變異、扭曲和畸形,於是他決定讓自己不知道這些。
房間中央是一個單獨的操作檯,大到足以將一頭牛固定在上面,天花板上還垂下一臺外科儀器。
整齊的肌肉纖維切塊擺放在臺子上,一個身形乾瘦披着長袍的人正俯身觀察它們,探頭和刺針正嘶嘶作響地埋在一塊焦黑的肌肉中。
“阿伽門農。”
努坦斯朝那個人走去,並打了個招呼。
“這位是咱們的帝國元帥,他想要了解我們的工作。”
那個被稱爲阿伽門農的男人驚訝地擡起頭,他修長無須的臉被茂密的刺青包圍,只有他的小而黑的雙眼顯得格格不入,如同黑珍珠一樣嵌在他的眼窩中。
他身穿一件拖地的醫療長袍,一道道猩紅的鮮血沿着那雪白的袍子流淌着。
“真的麼?”
阿伽門農放下手中的活。
“我還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帝國英雄尤希金也對這些陰影裡的活計感興趣,是需要對身體做些改造嗎?男性生殖方面我不是很擅長,但也可以做。”
“他不是,至少現在還不是。”
“那麼他爲什麼在這裡?”
“這是我自作主張。”
“啊,我明白了。”
阿伽門農點點頭,再沒有任何異議。
“這裡在發生什麼?”
稍微穩定了一下心神之後,尤希金忽然尖銳地發問。
“這是個什麼地方!你們在對人類犯下什麼罪行!”
面對憤怒的帝國元帥,阿伽門農挑起一邊眉毛,顯得漫不經心。
“啊啊,也就是說你曾經目睹過幽影之刃們的能力了,是不是?”
尤希金當然記得那些詭異的戰士,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給他留下深刻而又不安的印象,那些人……已經無法稱之爲人了,當看到那些改造過的肉體時,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幽影之刃們。
在迪亞哥倒臺時,他曾經承諾過,會放棄繼續製造這些異種,尤希金也深信不疑。
但現在,他又懷疑這只是一個謊言。
“我知道你是一個陰影術士,這些是巫術嗎?”
“不,不,不!”
阿伽門農笑着搖了搖右手食指。
“不是,這些只是強化器官植入手術和對大腦輕微修改的結果,他們所擁有能力是代謝和化學方面,不是巫術。”
“你果然在製造幽影之刃?”
尤希金在震驚中輕聲問道:
“他曾經下過命令……一旦他知道你們在這裡的所作所爲……”
“別這麼幼稚,元帥,你以爲是誰命令我們行動的?”
“不,他不會——”
“這就是爲什麼我必須直接向你展示,尤希金。”
努坦斯接過話茬。
“你還記得在推羅城陷落前發生的事嗎”
“當然。”
尤希金握緊拳頭,他當然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麼。
那些怪物和巫師,造成了比歐克更嚴重的傷亡,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變得異常的憎恨黑暗力量。
“你瞭解的只是一點皮毛,溫迪戈只是黑暗諸神裡最弱小的那種,即便是這樣,它的走狗們也給我們造成了嚴重的傷亡……他希望我們有更大的作爲,尤希金,你一直處於保護中,從未意識到我們已經被黑暗包圍了,不再是那些弱小的邪教徒或者邪神,而是真正強大的黑暗源力。”
尤希金頓時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幻覺,那些怪物……
“我們一直在跟那些力量作戰,但我們很快就會遭遇某種極限,那時再強悍的凡人也無法有足夠的心智對抗那種邪惡,這點你必然已經有所體會……爲了保護帝國,我們必須改變,我們必須不擇手段。”
尤希金從操作檯前退開。
“爲了生存,我們可以放棄很多,但如果連人性都捨棄了,我們和那些綠皮還有何種差別,這令人憎惡。”
“憎惡?”
努坦斯眼中忽然冒出怒火。
“你富有勇氣和紀律,你的戰士尊敬你,但你沒有遠見!無法看到洶涌的潮汐將把我們帶向何方,你必須意識到,這場戰爭絕不僅限於綠皮,我們看似待在安全的高牆後,實際上是蹲在一個黑暗的洞窟裡,更可怕的野獸潛伏在黑暗中!你根本不明白,我們已經付出了多少犧牲,從去年開始,每個月都有數以百計的夜刃死亡,很多人連葬身之處都找不到!”
努坦斯一步步逼近,尤希金一步步後退。
“你根本不明白,活着,高於一切道德的拘束。”
如此一個大膽的口號讓尤希金震驚地啞口無言,其中的殘酷和黑暗是他從最絕望的人口中都從未聽過的。
“你看到了影子親王想讓你看到的,所以你要明白,這樣的機會意味着什麼。”
尤希金後退一步,警覺地擡頭看着努坦斯。
“這是什麼意思?”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們在對抗什麼,或許你應該做好準備,被污染的人在帝國各處,甚至就在你的身邊,你只是一介凡人,我們無法永遠保護你。”
“這並非毫無風險。”
阿伽門農再次停下手術,擡起頭說道:
“但我能在你的軀體上創造出非常美妙的作品,我可以讓你變得敏銳,我可以讓你超越自己。”
“這個手術被稱之爲‘影魘’,是幽影之刃的改良品,可以讓你對巫術力量更加敏感,能讓你更好的避開身邊的危險。”
努坦斯拿起桌上一個帶有淋巴體的軟組織。
“記住我的話,這場戰爭絕不止於歐克,敵人也不只是在牆外,你我其實都已經身處險境,只有當你馬上要死去的時候你才知道自己曾經有機會挽救自己。”
尤希金擡頭看着面前的兩位,他們都是迪亞哥的忠實擁簇。
頓時,他明白迪亞哥的用意了,那個人預見到了某種危險,希望可以警告自己,並讓他接受這一可怕的手術。
“不。”
他一邊說着一邊後退。
“這是……錯的,你們感覺不到嗎?”
“好吧。”
努坦斯與阿伽門農對視一眼,然後聳了聳肩,
“你作出了你的選擇,我也並不感到驚訝……就這樣吧,你必須現在離開,但我命令你不得提起你今天在這裡看到的任何東西,回到你的士兵身邊,西線壁壘的戰鬥將會很艱鉅。”
“我明白,雖然我不贊同,但依舊對你們的犧牲致敬,你們的付出的遠比人們想象的多。”
尤希金行了一個軍禮,幾乎是逃出了那實驗室,在他離開的時候感到懸浮在那些管艙裡的標本彷彿在盯着他。
當他回到了庭院裡的光明中後,他無法抑制地感覺自己剛剛參與了一場試煉。
但他到底有沒有通過,那就完全是另一件事了。
“就這樣讓他走了?”
阿伽門農低下頭,繼續手上的活,而一旁的努坦斯則雙手抱胸站在一旁,靜靜注視着那些標本。
“嗯,親王是對的,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帶領所有人走下去。”
“他很有正義感,但也很頑固。”
“更重要的是,他還有底線,在這個混亂的年代裡,沒有什麼是比底線更加珍貴的了。”
“那些東西怎麼辦,衰敗兄弟會,暗夜魔女,九靈社這些狗屁倒竈的玩意,你不是說至少有一半大臣都下水了嗎?他們如果動手,你能保護他多久。”
“除了衰敗兄弟會,其他都是小兒科……只要我一息尚存,他就不會有事。”
埋頭苦幹的阿伽門農笑着搖了搖頭,然後擡着滿是體液和鮮血的雙手,對努坦斯說道:
“行吧,你就趕緊躺上來,還差最後一步了,我還得先給你打穩定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