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要塞裡的氣氛十分的古怪,所有人都陷入了某種盲目的緊張之中,也許是源於優素福將軍提高了警戒級別,但裴格多更願意相信是因爲遊騎兵們帶來的可怕信號。
他們拒絕再執行任何自殺性的偵查任務,事情已經發展到了譁變的邊緣,優素福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在最後一次大規模偵查中,他們覈實了優素福一直擔憂的某個問題——歐克部落似乎已經統一,並且正在朝這裡聚集。
天氣依舊晴朗,無形的陰雲卻籠罩着整條防線。
裴格多撣了撣長袍上的灰塵,走出了冥想室,薰香短暫的撩繞在他身邊,很快就被微風抹去,周圍的士兵紛紛對他點頭示意。
他一邊回敬着,一邊往另一間冥想室走去,裴格多準備去拜訪整個要塞除了他以外的第二名鴉派巫師——卡曼。
卡曼是三巫會派來的志願者之一,也算是他的一個熟人,雖然他們分別有各自的導師,卻都在密語林中修習,某種意義上說是學友的關係。巫師還保持着古老教育方式,由導師帶着弟子在隱秘之處修行,整個帝國有九處這樣的地方。
裴格多站在冥想室的門外,透過厚實的木門,感受着哈南潮汐的涌升。
任何一名巫師在冥想時都是無比脆弱且危險的,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都不應該去打擾,這是裴格多過去作爲巫師學徒上的第一課。
掏出懷錶看了一眼,裴格多估算着時間,他們是同時開始的,按理說應該也會同時結束。他們日常的冥想並非是爲了特定的目的,僅僅只是爲了淬鍊自己的精神實體,長時間的沉浸於哈南不僅達不到效果還會有危險。
靜靜的等待着,裴格多沒有表現出一絲的不耐煩,他腦海裡還交織着數天前的景象,哈南之中的預兆究竟何解?那些羣山是指附近的屋脊山脈麼?
像是平靜的湖面投入一顆石頭,裴格多感受到了一絲不和諧的漣漪,並很快轉變爲洶涌的波濤。
卡曼出事了!
他毫不猶豫的聚集起力量,一下推開大門。
“卡曼!?”
狹小的空間內,瀰漫着乳白色的薰香,它們是那麼的濃烈,像是粘稠的液體,隨着氣流的涌動翻滾出不同的景象,深處彷彿潛藏着無數張奸笑的怪臉。
卡曼盤坐在昂貴的毛毯上,雙眼緊閉,臉蒼白得像是個死人,掛滿了細密的汗珠,不祥的氣息在他身上浮現。
“該死!”
裴格多知道他一定是在哈南中遇到了麻煩,他快步走到對方面前,右手按住卡曼的額頭,閉上雙眼,將精神沉入浩瀚之洋。
空氣變得異樣的安靜,薰香越來越稀薄,連裴格多的額頭也開始滲出汗水。
“哎呀!”
“唔!”
突然,兩個不同音調的聲音響起,都充滿了痛苦,卡曼和裴格多驟然分開,倒在地板上。
“咳咳……”
年輕的鴉派巫師痛苦的喘息,伴隨着乾澀的咳嗽聲,當他睜開眼睛看到周圍的一切,立刻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無力的癱倒。
裴格多忍受着周身的痠痛,從地上掙扎爬起,來到卡曼身邊,扯開他的上衣領。
“嘶~~~”
倒吸一口氣,他看到恐怖的傷痕,泛黑的不規則斑點從脖子一直延伸到腋下,這讓他又想起了那張可怕的大嘴,如果哈南里都是這些東西,他寧可一輩子也不再使用巫術。
這次真的是死裡逃生,連裴格多都覺得近期哈南有些不正常。
但事情的主因還是躺在地上年輕巫師,他的莽撞差點葬送了自己,就像之前的自己。
“我很抱歉,裴格多先生。”
卡曼的聲音十分虛弱,眼中滿是愧疚和悔恨,以及遺憾。
“讓葉卡捷琳娜女士爲你治療一下吧。”
裴格多無意去責備他,其實這事也有他的原因。
幾天前自己曾經找卡曼研究過自己看到的預言,當時他沉浸於喜悅之中,沒有注意到年輕人隱藏在眼中的好奇和羨慕,現在看來卡曼並不只是想做一個單純的研究者,他也希望獲得自己的預示。
“哈南之潮近期變得洶涌無定,我們要更加謹慎。”
輕柔的聲音響起,兩人將目光轉向了門外,一個窈窕的身影沐浴着陽光,是如此的聖潔。
“我……”
年輕的巫師掙扎着想要起來,但肌腱撕裂的疼痛讓他又立刻倒下。
“卡曼你搞什麼,現在那麼緊張的情況,你還給大家制造麻煩。”
來到並非葉卡捷琳娜一人,其他巫師也來了,卡特利爾依然發揮自己的毒舌特性,他的嘲諷向鞭子一樣抽的卡曼滿臉通紅。
“閉上你的臭嘴,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
另一個高大些的狼派巫師按住了卡特利爾的肩膀,他是這個傢伙同導師的學長,完全有資格教訓他。
“本來就是……”
在許多道憤怒的目光下,卡特利爾也只能乖乖縮了回去。
鹿巫師檢視了傷口,表情也十分驚訝,這不是一般獵妖能夠造成的,她看向一旁的裴格多,對方卻搖搖頭,她隨即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這一切都被在場的巫師看在眼裡。
事情很快就結束了,接受完治療的卡曼被擡回自己的房間修養,其他巫師紛紛散去,葉卡捷琳娜雖然邀請裴格多去喝下午茶,但剛經歷過生死邊緣的他暫時沒有那樣的興致,婉言拒絕了對方。
非戰時巫師們還是比較自由的,相對於士兵們他們並不需要參加什麼訓練,裴格多原本在冥想後都會去看書,但今天他破例了,他漫無目的的在要塞內閒逛。
有時候什麼都不想,本身就是一種休息。
操場上,軍官們正有模有樣的教導士兵和歐克近身搏鬥的技巧,高層還煞有介事的印了一堆所謂《歐克作戰手冊》。
如果不是親眼見過,實話說光看這東西,裴格多可能也會認爲歐克只是一羣空有贅肉,還沒有腦子,性格像娘們一樣軟弱的渣渣,可事實上……就他看來,如果真按照上面寫的,去和歐克拼刺刀,很大概率不是腦袋被扭下,就是胳膊被卸下。
但他又能指責什麼呢?難道要告訴士兵,他們要面對的是一羣捱了十幾槍也不會死,用手指頭就能把他們大卸八塊的怪物?
裴格多沿着內牆一路漫步,來的了剛蓋好的簡陋營地附近,許多一臉茫然的年輕人正在接受軍官的訓斥,鞭聲不時響起。
他們的優素福將軍似乎終於解決了麻煩,將阿克蘇姆的所有預備民兵旅全部拉到了要塞,但這些剛放下鋤頭和鎬子的人能做什麼呢?他們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嗎?
裴格多不是一個僞善的人,他知道戰爭就是這樣,把一切囫圇扔進攪拌機裡,絞碎敵人的同時也絞碎自己。
將會有多少雙守望的眼睛最終被淚水充盈?
天空被夕陽染成血色,裴格多像幽魂般遊蕩在空空的內牆上,目前要塞的守軍大多集中在外線,優素福在堡壘外一公里的範圍內修築了三條遲滯防線,由胸牆和壕溝組成,他不希望直接被歐克衝到牆下,雖然目前還沒有大規模進攻的跡象,甚至連日常的偷偷摸摸也完全消失了。
一路走到靠近車站的位置,裴格多停下了腳步,他看到了一羣戴着狼獾面具的高大武士正從車站裡走出。
帝國罕見的純近戰編制——烈勇團,由數量較多的獾派巫師組成,在火藥武器早期的方陣時代曾經大放異彩,但隨着遠程火力的高速提升,這樣“昂貴”的編制也越來越少的出現在帝國陸軍之中。因爲獾派巫師經常出任低級軍官,所以烈勇團也被經常稱呼爲軍官團。
似乎覺察到了觀察者,領隊的獾巫師擡起了頭。
兩人的目光交匯,又很快分開,然後獾派巫師們便匆匆離去,他們大概有三百多人,裴格多不知道優素福從哪裡找來的這麼多強壯的狼獾。
如此充足的防禦力量,似乎應該是安全了,裴格多這麼想着,結束了沒有什麼收穫的一天。
第二天剛起牀,他的大門就被敲響了。
“怎麼了?”
推開門,發現門外是一臉驚惶的葉卡捷琳娜,她像是受驚了小鳥,渾身都在顫抖。
“發生了什麼?”
“卡曼死了!”
“哈!?”
快步走到卡曼的臥室前,門外已經圍滿了巫師和高級軍官,優素福面色蒼白,嘴裡不停唸叨着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屋裡飄出。
裴格多推開人羣,剛一擠進去,就立刻愣住了。
這簡直是噩夢中才會出現的情景,整間屋子彷彿被狂風掃過般凌亂,一具冰冷的軀殼斜躺在牀邊,他的臉上掛着怪異的笑容,原本眼睛的位置被兩個深邃的血洞取代,灰白色的牆壁上,紅色和黑色的線條狂亂的寫着同一句話,重複了千百次。
野獸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