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異動提醒他好像有客人到了。
古克將剛剛摘下的一隻手套放在旁邊,站直了腰。
“發生了啥?”
須臾,一名頭戴角盔的近衛邁步而入,立正行禮。
他的盔甲狀態很好,但在數日的艱苦奮戰中飽經磨礪,古克幾乎都看不清上面的戰幫徽記了,只是注意到他紅色的左拳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痕,右邊肩甲則覆蓋着一片焦黑,顯然是火焰噴射器的傑作。
古克在一瞥之下便注意到了這些微小細節,即使是這個戰士的姿態也能讓他讀出很多信息,他回憶起了這個近衛的名字。
布魯圖。
他一向是位自信,甚至於魯莽的戰士,但如今他顯得謹慎不安。
激烈而無情的戰爭將他鎖定在一種時刻備戰的狀態中,彷彿威脅無處不在,就連攻佔黑火堡後的休憩也沒能將其消解。
他手不由自主地保持在武器旁邊,彷彿時刻準備應對伏擊。
看到他經歷劇變之後被緊迫感所禁錮的樣子,古克感到很滿意,一個近衛理當隨時保持戰鬥的姿態——不過他還是過於緊張了。
“你的盔甲要讓那些技工忙上好一陣了。”
古克盡量輕鬆地說道。
“按相信每一個凹坑和劃痕都是值得的,霸主。”
近衛簡單的回答,一動不動,鎧甲下的肢體也是緊繃的。
古克笑起來,他伸出未着盔甲的手。
近衛猶豫了一下,隨後將其握住。
“見到你很好,布魯圖,來,給俺講講你得到了什麼新的消息,也別管什麼客套了,把頭盔摘掉。”
“不必了,老大。”
他之前被分派到清掃叛軍在海邊建立的碼頭,現在既然出現在這裡,說明工作已經完成了,也許還有些蝦米的信息,古克特意交代他們要關注這點。
“隨便吧,你也看到了,俺正在問話,這要花點時間,也許你得長話短說。”
“明白,老大。”
他點了點頭,因爲獸形頭盔遮住了他大半張臉,所以古克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隨意指了指桌子旁一張搖搖欲墜的椅子。
“坐下來吧,和俺聊聊。”
布魯圖遲疑了一下。
“如果你容許的話,老大,俺想向你引見幾位。”
“啥?”
“他們是我的戰幫成員,和俺一起去執行任務,他們都有各自的發現,既然你想要聽故事,他們有很多故事可講,而且如果他們能獲召見的話俺會感到很高興,他們都是忠誠的戰士。”
“他們和你一起來的?”
“他們在外面的門廳裡待命,老大。”
“讓他們進來吧。”
近衛發了個信號,剩下幾名近衛魚貫而入,總共十個。
他們的盔甲同樣飽經風霜,所有人的戰幫徽記都已經磨損到難以辨認,他們表現出和布魯圖一樣的沉靜與專注,以至於顯得謹小慎微,彷彿他們不敢踏入這樣一個專屬於霸主的空間,或者至少擔心自己破舊戰甲會將其玷污。
古克輕輕嘆了口氣,表面上的膽怯其實是或許永遠無法再鬆弛下來的緊繃神經,那些該死的叛徒讓他的戰士付出瞭如此的代價。
他再次閱讀細節,諸多故事清楚地蘊含其中。
一塊被手槍掃過而輕微變形的裝甲,一根斷指,已經被縫合,一把短刀的手柄與劍鞘顏色不符,必定是在戰場上強行取用的替代品,胸口在暴雨式彈藥面前僥倖逃生時留下的一片密集彈痕。
“俺們總是一起幹活。”
布魯圖說道。
“一路上幹掉了很多敵人。”
“是的,是的,俺都看到了,讓俺認識你們,”
古克點頭說道,對擁有這樣一批精英戰士而感到自豪,只要有他們,任何叛徒或者其他什麼玩意,都只是等待入土的屍體而已。
“坐下,摘掉那些頭盔,面對面給俺講講你們的故事,你們都找到了什麼?”
那些近衛笨拙地遵命而爲,但他們與當下的境況格格不入,其中兩三個不願坐下,同時沒有一個人摘掉頭盔。
他們是在爲傷疤而感到羞愧嗎?他們是不願展露自己的驕傲印記嗎?
古克感到些許疑惑。
其中一個近衛遠遠地佇立在門口,這個奇怪的站位讓古克想起了這個監牢,總要有人把守出口。
但是守衛應該是在門外,在門內則是要看守什麼呢?
沒有誰開口,氣氛有點詭異和奇怪。
古克注意到,他們都帶着武器,入鞘的手槍和刀斧,在這片專屬區域中僅有的武器便屬於近衛們,但通常來說他們也不會攜帶所有武器出現在古克面前。
但古克並不想開口讓這些疲憊的老兵將他們倍受信任的武器留在外面,那就會像是要求他們卸下身體的一部分,比如手臂或者眼睛。
在戰爭中,這些武器與他們性命攸關,已經和他們融爲一體,而若是將其奪去——
忽然,一個念頭突然出現。
“你的架子呢?”
他問道,目光緊盯着眼前這個熟悉的近衛。
“老大?架子?”
“在廢城,俺給你們戰幫老大配的架子,還有你的戰利品?”
“是的……是的,很可惜它丟了,在幹仗的時候。”
一個很小的細節,它只是古克在這幾分鐘裡捕捉到的大量細節之一。
他確實曾給近衛們配老大支架,但那有很多個,唯獨布魯圖的稍微特殊些,他到現在也記得,那是一個壞月亮標誌,近衛曾說沒有它自己就不能幹仗。
它是如此微不足道,如此無關緊要,本該被忽略掉,但他在崛起以來學會了不能忽視任何細節。
他與生俱來的天性便是察覺一切差異,他閱讀任何事物的可能性,這纔是他超越所有小子的真正力量——智慧小子的智慧遠不止於思考。
“你爲什麼不露臉,布魯圖?”
“老大——”
“那個架子是什麼樣的?上面的老大標誌是什麼?”
布魯圖沒有回答,但他的右手伸向被固定在腰上的槍。
霎時間,古克如墜冰窖,他終於明白那個俘虜最後的笑容是來自於什麼了。
片刻的震撼後,他用純粹的意志力抹消了沮喪,驚訝,失望與衝動,不去咒罵自己遭到了欺騙,也不去發泄此般毒計給他帶來的困擾。
沒有時間花在這上面了,它們都僅僅是奢侈品。
他在一瞬間便抹消了這些,因爲如果他在這上面浪費哪怕一瞬間,便會犧牲掉僅有的短暫時機來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