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很靜，篝火旺旺的，五莊老漢和他的老婆坐在火塘邊，老漢嘆了一口氣說：“都怪我，腦子不好使，謾罵兒子做什麼，現在，一點指望也沒有了，老婆子，你要罵就罵我吧，兒子不會回來了，這輩子倒黴透頂了，養了一個白眼狼，哎！就這樣了！吃裡爬外的東西。”“老頭子，你就別心激嘛，自己生的兒子自己知道，他會回來的，老頭子，你就別在這裡呈強呈能了，要不是你和劉老頭兩個傢伙出的餿主意，劉雅芝那閨女好端端的，是不會瘋的呀！你想想，她那清清秀秀的一個少女，她會嫁給廖家，她會看得上那病怏怏的廖曉鬆，造孽喲！劉雅芝成爲瘋子，成爲 寡婦，想想吧！你和劉老頭都做了些什麼？你們毀了兩個年輕人，你們自己做的到底是什麼事，傷天害理，你是該好好想想了。”“我是該好好想想了。但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是不變的，你不知道嗎？‘男人屬羊鬧嚷嚷，女人屬羊守空房。'不是嗎？要是我們家娶了劉雅芝，婚姻不和出了什麼事咋辦？到那一天，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要是劉雅芝不是屬羊的，我們兩家早成了親家了。那裡會有今天的結局。” “老頭子，死腦筋，都什麼年月了，你還頑固不化，想開些吧，就是到那一天，那也是咋們的命，怪不得別人。兒子大了，我說一句，由他去好不好，如果你一意孤行，出了事你自己兜着，別讓我老太婆跟着受罪，這事你就別管了，行不行？我醜話說朝前，要不然鬧出大事來就收不了場了。”“不管了，不管了，我睡覺去了。讓我好好想想。”“老頭子，想好了，明天還得去看看兒子，你去還是我去？”“要去你去，我是不能去的，再說，我不識字，我也不知道那紙上寫的是什麼，還有，我要去看我的牛。”“紙上寫的我告訴你，兒子領着劉雅芝到縣人民醫院去看病，說何時看好何時回來。”五莊站起來，嘟嘟囔囔地說着：“子不孝，父之過。”走進睡房，老婆子扒了一些灰把火埋起來，跟着五莊走進去。五莊躺在牀上，眼前出現了一個個過去的日子的影子。
很多年前了，五、劉兩家的關係很好，雖然一家在村頭，一家在村腳，但是，兩家往來極爲平常，猶如親兄弟一般。劉雅芝大五和兩歲，自小以兄妹相稱，劉雅芝跟五和在一起玩耍，以姐姐的身份牽着五和的手，領着五和來來去去，兩小無猜，無憂無慮，在人們的心目中，兩個孩子真是天造一雙，地設一對，那是多麼好的事情呀！然而，只有兩家大人心裡不舒服，劉雅芝屬羊，五和屬雞，相沖，不能匹配。五莊想到這裡，眼淚唰唰地流出來。那一天，五莊想和劉家爹結拜金蘭，他們準備好香和紙，肉和米，雞和羊，選好了地點，可是，兩個老婆子說什麼都不肯，兩個男人甩了鍋，砸了碗，各自走開了，兩個女人站在一起，望着兩個年幼無知的小孩子，長長地拉開了一笑。
愁生不愁長，兩個小孩子漸漸長大了，他們一起上山砍柴，一起下河拿魚，一起上學唸書，他們天天形影不離，說說笑笑，他們的一舉一動雖然很得體，兩個男人看着他們，心裡不斷焦慮起來。兩個男人合計，劉雅芝初中畢業就不讓她上學了，五和卻繼續就讀，兩家大人漸漸疏遠起來，他們常常找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停地吵架，不停地爭鬥，不讓孩子往來，他們成了水火不相容的仇人，他們在等待着孩子們的年齡，等待着一個圓滿的結局。他們並不知道，劉雅芝不去上學了，五和乾脆逃學，悄悄地去跟劉雅芝幹活。那一天，五莊看見兒子在田裡幫着劉雅芝幹活，走過去就是兩巴掌，打得五和眼冒金星，滿地打滾，劉雅芝伏在五和的身上，嗚嗚地哭着，五莊的心是痛的，嘴上卻不停地罵道：“該死的東西，看你倆以後還在一起，我打死你。”沒想到五和長起來，拉住劉雅芝說：“沒啥，打不死，我們還在一起。”兩個孩子在生活的時空裡已經不離不棄了，打不散，罵不開，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全成了泡影。兩個男人無奈地等待着，計劃着。
十八年的日子終於熬過去了，兩個男人一合計，劉家爹瞞着老婆和劉雅芝，毫不講理地把劉雅芝嫁給了病怏怏的廖曉鬆，廖家是在無奈中歡喜的，他們心裡知道劉雅芝不可能嫁給病兒子，但是爲了沖沖喜，把兒子的生命挽救回來，便答應了劉家。結婚的那一天，村裡人來人往，歡天喜地，這邊，迎親的隊伍到了，劉雅芝卻掙脫父親捆綁的繩索跑得無影無蹤了，那邊，病怏怏的廖曉鬆吐了一灘有一灘的血，還沒等娶親的回來就一命嗚呼了，五和也哭着走出了家門……人們呼喚着，吶喊着，從村子找到村外，從村外找到山嶺，當人們從老遠的水塘裡把劉雅芝找回來時，她已經奄奄一息，老人們抹着淚水，年青人默默無語，劉家媽媽哭得死去活來，五家媽媽一個勁地找着兒子，一個勁地罵着老頭：“該死的老殺頭的，害人精，害了三家人呀！”良久，劉雅芝活過來了，可是，站在人們面前的不再是笑眯眯的山野姑娘，而是一個披頭散髮的瘋女人，她時而笑，時而哭，抹了，口裡不停地唱到：“郎屬雞妹屬羊，婚姻不到你麼忙，那天那時婚姻到，白天同路晚同牀。”“哎！”五莊嘆了一口氣說：“怪我，都怪我，我真是老了麼？犯糊塗了麼？”老婆子說：“睡吧！已經這樣了，明天我得去醫院看看，那閨女是不是好多了，老頭子，把你的小黃牛賣了吧，填補填補你的罪惡吧，再說了，咱兒子的命裡有劉雅芝，咱拆不散，扯不開，你就放下心來吧！”五莊心裡無地自容，慢慢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