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耐心地喂他吃藥,雖然有護工,但還是喜歡親力親爲地給他擦洗身子,他一向不喜歡生人隨意觸碰自己的身體,所以每日擦洗身體的活都由我代勞了。
手術後的徐成變得特別的乖巧,我懷着孕不便提水,每次他姨夫幫忙提一大桶水過來,我開始擰毛巾,幫他一點點地擦拭,從頭到腳,每每如此,他的臉便窘得通紅,我笑他:老夫老妻了,你哪兒我沒見過,至於麼?還臉紅成這樣……
他更囧了,饒是如此,他還是開着我的玩笑,他說:等我病好了,換我給你擦,我伺候你坐月子,每天也像你現在這樣幫你擦身體,看你臉紅不臉紅。
我說:我纔不會臉紅呢,就等着你快點好,等着你守在我的產房門口,盼着天意的出生。所以你啊,不能再像以前那麼消極了,有病不治等死是不對的。你看現在,你身體一天比一天好,疼痛也一天比一天減輕,人也慢慢可以吃點東西了,你說這一趟醫院是不是值得?
我說完,他拉着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他說:之之,你越來越像個嘮嘮叨叨的小妻子了。不過我喜歡,這纔是柴米油鹽過日子的感覺。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我說:往後啊,我們要走的路還長着,所以,別輕易跟我說什麼死不死的,在我沒死之前,你都得好好地活着。知道麼?等你病好後,我天天給你做好吃的,保證讓你過得舒舒服服的。
他感動地點點頭,他說:之之,我想好了,等我病好以後,就把公司轉讓了,好好和你過日子,你說好不好?
我說:那怎麼行,等你病好後就得趕緊去賺錢,又要養孩子又要養家,可不能偷懶。
我認真的樣子讓他哈哈大笑,他的傷口已經慢慢癒合了,他已經可以坐起來了,還能在房間裡來回地走動一小會兒,他突然問我:之之,我生病的醫藥費都你付的嗎?
我點了點頭,我說:嗯,這個你不用操心,我來操心就好。
他搖了搖頭,在房間裡找來找去,我說:你找什麼那?你躺好,我來幫你找。
他說:我來的時候帶的那個皮夾呢?怎麼不見了?
我說:我鎖在保險櫃裡了,怎麼了。
他說:皮夾裡有好幾張卡,上面都有現金,你去取出來還給你自己,不要再墊付了。
我聽完,把他摁在了牀上,我說:你現在什麼都不許想,乖乖地給我養病。錢,花你的,花我的,都一樣。因爲,我們是一體的。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他說:你怎麼這麼傻?這裡的醫藥費那麼貴,你豈不是要爲我傾家蕩產?
我點點頭,我說:傾家蕩產我也樂意,只要你能好。
他一把把我摟在了懷裡,他說:得遇此妻,夫復何求。
我說:別煽情了,好好養病,等你好了,趕緊出去賺錢還我錢。你以爲我白給你的麼?我就是指望着你是顆搖錢樹,治好了你可以賺大錢呢。所以,不用感動,哈哈……
我說完自己笑了起來,他用寵溺的眼神看着我,愛意又四溢了開來。結果,好巧不巧,我的玩笑話被他媽和他姨媽聽到了,他們出去吃飯剛好推門,我正肆無忌憚地對徐成說這番話,嗓門還特別大,笑得還特別無恥,當時他媽媽的臉色就不好了。
徐成忙說:媽,小姨,你們回來啦。
我也趕緊起身,對他們笑了笑,徐成拉着我的手,孩子氣地不讓我離開。
他媽媽走了過來,把給我帶的早餐遞給了我,然後對徐成說:二狗子,你這些年掙的錢呢?自己拿出來自己看病,別用人家的錢,媽媽不是從小就教你,拿人家手短……
他媽媽還真不給情面,我頓時臉上就掛不住了,他小姨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地面,尷尬得不行,徐成說:媽,之之跟我開玩笑呢,你可別當真。你說換別人家姑娘,見我這樣還給我生孩子還照顧我還給我墊醫藥費?估計聽說我病了就早跑了,你可別揣着明白裝糊塗,這樣的媳婦兒您還不對她好點兒,不是我說,您打着燈籠都很難再找到一個……
一向嚴肅慣了的徐成在他媽媽面前倒是變得嬉皮了很多,一番話逗得他媽媽笑開了,大概自己想想徐成說的也對,所以又走過來拉起了我的手說:閨女,媽錯怪你了。怪媽太心急,一個勁擔心二狗子,委屈了你。媽這些天對不住你,你懷着孕還在這兒鞍前馬後地伺候呢,是個好閨女。是媽不對,媽啊,給你賠禮。
一番話說得我愣住了,我趕緊扶住她,我說:阿姨,這可使不得。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您是長輩,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儘管說。
我們這客氣來客氣去地整了老半天,徐成大概真的是之前嚴重缺睡,居然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而且每次都睡得特別香。我一直沒有把胃癌的實情告訴徐成的媽媽,但是心裡卻始終感覺到一種隱隱的負荷。
揹着他和他的家人,我偷偷地去找了醫生,問徐成的真實情況,醫生告訴我說:做完手術後,目前病情是控制住了,不過目前還無法確定會不會復發。如果沒事,過一段就可以出院了。只是這個病目前無法根治,需要長期警惕並且治療,如果心態樂觀,再活個二三十年是沒有問題的,甚至有活得更久的,所以最關鍵的,還是患者的心態。
聽完醫生的話,我心裡的那塊石頭又放了下來。回到了病房,姨媽和姨夫不在,門是虛掩着的,我推開門,徐成的媽媽正拉着他的手在哭,徐成還是睡着的。她說:二狗子,你可一定要好起來,你爸去了,我活着的希望就是你了。你要是再跟你爸去了,我可就真沒活着的指望了……這幾年,叫你工作上不要那麼拼命,你就是不聽,每次打電話來都說自己沒事,病來如山倒啊,看你現在這樣,我這個當媽的,別提多難受了……
我有點不忍心去打擾這種情形,就讓她趁着徐成熟睡盡情地抒發下情緒吧,我又悄悄地退了出來,坐在了走廊裡,小天意又調皮地動了兩下,讓我安心了許多……轉眼,我也要學着爲人妻爲人母了,時光啊,真的好快……
有我的陪伴,徐成倒是一天比一天的好了起來,漸漸開始吃流質的食物,在房間裡走動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起來,醫生給他複查了兩次,都沒有什麼問題。聽醫生這麼說,他的自信也開始飽滿了起來。
出院那天,所有的人都來了,大病初癒的他,臉色雖然依然蒼白,但是整個人的精神氣已經慢慢復甦了,他媽媽堅持要攙扶他,他又捨不得鬆開我的手,於是我們一左一右扶着他,一路從上海小心翼翼地把他帶回了t市。
他已經漸漸適應這種被人伺候的感覺,在我的面前也越來越孩子氣,總是捨不得我離開,做什麼都希望是我幫他,餵飯要我,擦洗身子要我,讀書給他聽也要我,我說:你這麼不心疼我,小心天意出來了會揍你。
他哈哈大笑,他說:他現在就吃醋呢,每次我叫你做什麼,他就在肚子裡發脾氣地亂動。
我把親自熬的米粥一點點喂到他的嘴裡,每看到他多吃一點,心裡就欣慰好多。他媽媽漸漸感覺到了我在他心裡的分量,又無賴徐成正在病中也不多說什麼,每次只是訕訕地站在一邊,看着我們恩恩愛愛的模樣。
我沒有告訴他,此次上海之行花光了我所有的積蓄,這些年存在銀行裡的現金都支配了出去,住的是最高級的病房,用的是最好的進口藥物,請的也是最知名的醫生。
我問仙女要銀行卡的時候,仙女二話不說就給了我,我說:你不怕我會癡心錯付麼?
她瞪了我一眼,她說:他都敢把保險單受益人的名字填上你,你爲他傾家蕩產也是值得的。錢財是身外之物,那份情誼是無價的。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得到男人這麼深沉的愛。是時候,該你去付出了。
仙女的後媽行徑再次體現得淋漓盡致,因爲跟徐成媽媽不是一路人,她每日過來瞧徐成幾眼就走了,也不會留下來幫我照料什麼。也不怪仙女,每次仙女和徐成聊天聊得正開心的是很,他媽媽就雷神一樣黑着臉站在了一邊。
仙女悄悄地跟我說:徐成媽媽早年喪夫,現在看任何靠近徐成的女人,都像仇人似的,我是沒關係,倒是你,委屈多受着點,他媽媽培養了一個這麼優秀的男人給你,你要懂得感恩。
我點點頭,仙女在這一點上還是如此深明大義。若換做其他人這麼對她,她的個性定不會輕饒,磨嘴皮都能把人磨死。可是對徐成媽媽,她愣是沒說半個不字。我知道,她也感恩,她比我更愛徐成,是那種視如己出的疼愛。
徐成回家後,一直住在我的房子裡,他不願意回去他自己的家。當我把他的衣服一件件重新掛在我的衣櫥裡時,他竟然像孩子一樣開心地說:我終於不用再流浪了,終於可以再回來了。
那一瞬間,我很心酸。回頭看看,那些事都不算事兒,還有什麼比生離死別更不能忍的呢。腦海裡想起范冰冰說過的一段話:不管你們曾經如何爭吵,不管是因爲第三者還是性格不合,或者各種各樣的生活問題,你們分開了。那個時候你怒罵過,斥責過,鄙視過,說除了最難聽的話甩給他——但是你深愛,這是重點。過了之後,你又想,那都是什麼屁事啊,爲什麼我們會這樣?現在看來都不算什麼,但是那個時候,我們就是過不去了,然後過了就是過了,沒有了,你沒有辦法再回去……
我不禁由衷地想感慨一聲:我們走遠了,還能折回來,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