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華然等人垂頭喪氣地被拎過來同穆星道歉。
穆星這回兒也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他那個態度，倒也怪不得解華然生氣。
雖然解華然性格火爆了點，心地倒是不壞, 自己落水的一瞬間, 他也立刻跟着跳了下來。
面對解華然的道歉, 他一本正經的回了一句：“我無事, 師侄不必在意。”
解華然瞪大了眼睛。
他忍不住去看坐在牀榻上的人, 還是那張水墨畫一般的臉，但幽靜的雙目中卻一下子多了絢爛的神采。
再不像之前冷冷清清雪雕一般的感覺了。
他驚訝地說道：“原來你會說話呀！”
穆星扭頭去看他師尊。
白虹仙尊輕聲道：“你們小師叔之前病了，纔會那樣。現在已經好了。”
解華然恍然大悟。
原來他之前那個樣子是生病了, 難怪看起來沒什麼人氣兒。
這麼一想，他就更內疚了：自己之前那行爲, 不就是欺負一個病人嗎？
這麼想着, 他又真心實意地再道了一次歉：“對不起, 小師叔，我之前真的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柔柔弱弱的小師叔, 拍着自己的胸脯：“往後，在重華仙門，我護着你！保證誰也欺負不了你！”
他身後的紫霞峰弟子們：“……”
師弟你醒醒！
小師叔可是仙尊的弟子！
重華仙門除了你這個頭鐵的，誰敢欺負他？
*
從五歲那年靈智甦醒開始，穆星正式跟着白虹仙尊修煉。
他似乎生來就是個修仙的苗子, 修煉速度極快。
他在重華仙門很受歡迎。
出雲峰在重華仙門本就是超脫一般的存在, 無數弟子仰慕仙尊, 卻不敢打擾他。
緒光師叔又常年閉關, 深居簡出, 偶爾瞧見，也是白衣佩劍, 神色冷淡猶如仙尊翻版，整個人身上就彷彿寫着“生人勿近”幾個大字。
相比之下，性格平易近人的小師叔，無疑就是弟子們瞭解出雲峰的最佳對象。
十五歲的穆星，外貌俊秀出塵，眉眼常年帶笑，不止門中的弟子喜歡他，就連出雲峰上的植物們都彷彿額外喜愛他。
他那座小院子，都快被爬過來的鮮花藤蔓給圍滿了。
穆星最喜歡的人是師尊。
大概是被白虹仙尊從小養大的關係，他每次只要靠近師尊，看着師尊，就彷彿從靈魂深處生出一股熟悉感和親暱感。
師尊對他極好，爲了他的身體，十年來多次去往大陸南邊去尋對寒症療效最佳的南明離火，還特意請了藥神谷的醫聖替他調養身體。
穆星還記得，小時候，師尊怕他無聊，特意帶着他去山下的人間小鎮上看花燈。
他走累了，師尊就蹲下身來，揹着他，慢慢在人間煙火之中閒逛。
他現在的生活，可以說得上一聲完美無缺。
可，真的是這樣嗎？
穆星說不出來。
他總覺得，自己像是忘記了什麼東西。
“在想什麼？”
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穆星迴頭，笑意從聲音裡流瀉出來：“師尊！”
他誠實地說道：“我在想，師尊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仰起頭：“我能感覺得到，師尊待我，和大師兄不一樣。”
白虹仙尊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發頂：“師尊待你好，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撫摸頭頂的掌心溫暖，穆星卻皺起了眉頭。
不對勁。
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
那一天，重華仙門宗門招收新弟子。
穆星閒着無事跟着一幫弟子去湊熱鬧。
一羣年輕的小弟子裡，有一個小姑娘生得額外俊俏，肌膚雪白，眉心一點硃砂，靈秀非常。
旁邊的弟子們說，那姑娘不止生得好看，天賦也是萬里挑一，幾位峰主都想收入門下。
然後，所有人聽到那小姑娘脆生生的嗓音：“弟子想拜入出雲峰！”
出雲峰！
場面一下子陷入寂靜。
白虹仙尊自然不會出席這種場合，代表出雲峰來的是緒光。
緒光沒什麼表情地看了小姑娘一眼，淡淡道：“師尊不收弟子。”
穆星看着叫碧璃的小姑娘茫然無措的環顧四周，似乎在等什麼人過來，又不死心問了一遍，依舊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他看着小姑娘似乎有些委屈地退到了弟子堆裡。
他沒將這事情放在心裡，沒想到，半個月後，再次見到了她。
碧璃穿着紫霞峰的衣裳，被解華然帶着，來拜見他這個師叔。
“您就是出雲峰的小師叔嗎？”碧璃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穆星點頭，想了想自己是長輩，就從儲物袋裡掏出了一顆明珠，遞給她做見面禮。
解華然在一邊酸溜溜道：“小師叔可沒給過我見面禮。”
穆星瞥他一眼：“是啊，畢竟第一次見面，你就把我扔進了水裡。”
解華然：“……咳。”
碧璃還是用那雙大眼睛看着他，帶着困惑不解：“怎麼會呢？出雲峰不該有小師叔的。”
穆星心裡一跳。
解華然瞪大眼睛：“小師妹，你在說什麼胡話？”
碧璃喃喃道：“我才應該是出雲峰的小師叔……”
後面的話她沒說出來，因爲解華然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慌慌張張看着穆星：“對不起啊小師叔 ，師妹崇拜仙尊，想拜入出雲峰你也知道。大概是癔症過頭了。”
穆星淡然一笑：“沒事。”
這事卻留在了他的心裡。
後來有一天，他尋個時間單獨去找了碧璃。
他問她：“你那天的話，是什麼意思？”
碧璃捂着嘴不肯說。
可她到底只是說七歲的小姑娘 ，穆星不過語氣嚴厲一點，她就嚇得什麼都招了。
她說，她從小腦子裡就有一本話本子，裡面寫了很多很多東西，包括她自己，還有很多人的經歷。
話本上說，她會在七歲拜入重華仙門，被白虹仙尊收爲親傳弟子，成爲重華仙門最受寵愛的小師叔。
在話本子裡，白虹仙尊只有緒光一個弟子，並不存在穆星這個人。
碧璃磕磕巴巴的說完，還嚇得打了個嗝，眼淚汪汪的說道：“小師叔，我在紫霞峰挺好的，師父師兄師姐們都對我很好。我不去出雲峰了，你、你不要和別人說好不好？”
聽起來，她像是得了什麼奇遇。
穆星順口問了她幾個問題 ，小姑娘居然真的一個個全都答了出來。
宗門收弟子的時候，家世根底都是仔細查過的，碧璃不過是凡間一尋常富商家的女兒，不可能知道那些重華仙門的隱秘。
所以，他現在生活的地方，其實是一個話本中的世界嗎？
穆星奇異地發現，這種聽起來十分荒謬的事情，他居然接受得很自然。
知曉這件事的第一瞬間，他想的就是將這件事告訴師尊。
可臨到頭，又忽然改變了主意。
但是他的人已經到了白虹仙尊的住處。
“星星，找爲師有什麼事？”
穆星仰起頭，望着這個比自己高大的男人，輕聲問道：“師尊，你說，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有沒有可能是假的呢？”
白虹仙尊笑看他一眼：“你這腦子裡，成天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他正在翻看一本書，頭也沒擡隨口問道：“怎麼會突然這麼想？”
穆星道：“噢，看了個話本子，突然就生出了這個念頭。”
白虹仙尊擡起頭，望過來的目光裡盡是包容：“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是 ，弟子遵命！”穆星嘻嘻哈哈地應道。
穆星二十歲及冠那年，結成金丹，修煉速度驚動整個修真界。
白虹仙尊大喜，一貫冷清的人像是天底下所有替孩子驕傲的老父親一樣，爲穆星舉辦了盛大的結丹大典，廣宴四方賓客。
至此，修真界無人不知白虹仙尊寵愛小弟子。
而穆星，和幾個關係好的弟子約好了晚上一起出去喝酒慶祝。
當天晚上，他收拾好剛準備出門，本應該在山底下等他的解華然突然上門。
這位意氣風發的掌門之子，看向穆星的神色十分複雜。
“怎麼了？又挨你爹訓斥了？”穆星笑着問道。
解華然卻難得沉默。
穆星意識到不對勁：“解華然？出什麼事了？”
解華然沉默了許久，穆星也不着急，找了張椅子坐在他邊上，順手上了一杯熱茶。
好一會兒之後，解華然才嗓音艱澀地說道：“小師叔，我……我做了一個夢。”
穆星：“嗯？然後呢？”
解華然看着他：“我夢到，仙尊忽然失蹤了，修真界亂了起來。我爹和幾個師叔出去平亂，再也沒有回來。重華仙門也沒了……”
說是夢，可那種身臨其境的真實感，還有腦海裡忽然多出來的許多記憶，甚至功法，是根本無法作假的。
對於不過二十多歲的解華然來講，這絕對是一個噩夢。
哪怕夢中的最後，他成爲了修真界第一人，重建重華仙門，萬人之上。可是親人全都死去，昔日同門十不存一。
當個天下第一人又有什麼用處呢?
他下意識來到了穆星這裡。
因爲在夢裡——
“夢裡，只有小師叔是不存在的。”
穆星皺起了眉頭。
碧璃說，他是不存在的，她才應該是出雲峰的小師叔。
現在，聽起來像是重活了一世，擁有了某種記憶的解華然，也說，他是不應該存在的。
會那麼巧嗎？
他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着，居然還有閒心問了一句：“哦，那你夢裡，出雲峰的小師叔是誰？”
沒料到他會這樣問，解華然也愣了一下 ，才恍惚說道：“沒有，上輩子，出雲峰只有緒光師叔一位師叔。”
哦豁，他們兩個，居然還不是一個版本的劇情嗎？穆星這麼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