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確定了師徒關係之後, 越浮白沒有急着教穆星什麼東西。

而是問他:“你對魔修,是個什麼看法?”

穆星想了想,根據原身瞭解過的一些傳聞, 說道:“壞, 邪惡, 血腥。”

總之不是什麼好人。

不過他又補充了一句:“師父不是。”

如果越浮白自己不說, 誰也不會以爲他是個魔修。

越浮白笑着說道:“你這樣說, 對,也不對。”

穆星擡起眼眸望着他。

越浮白只覺得小徒弟這雙眼睛漂亮得很,他素來喜愛美麗的事物, 身側也從未少過美人,可從來沒有哪一雙眼睛, 比這孩子的更好看的。

他揉揉小徒弟柔軟的發頂, 說道:“魔修, 修魔道。壞的從來不是魔修這兩個字,而是許多修魔道的修士。”

穆星沒說話。

他畢竟不是真小孩, 理解能力比尋常小孩強上許多。可他畢竟從未接觸過越浮白說的這些,所以只是專注的仰頭聽他講。

越浮白不好跟一個孩子說得太深奧。

他想了想,說道:“論功法的話,正道的修士和魔道的修士修煉的基本法門,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區別在於修士選擇的‘道’。”

“什麼是道?”穆星問道。

穆星以爲這是一個很深奧的話題。

可越浮白只是笑着說道:“對於我們魔修來說, ‘道’就是你喜歡的東西。”

“正道的修士, 講究的是順應天意, 壓抑己身的慾望。你看, 他們一到築基就開始辟穀, 不食五穀,不耽享樂, 清心寡慾。一個人,活成一個臆想中的‘仙人’模樣。”

“而我們魔修,修的就是自己的心意。順心而爲,哪管天道何意?”越浮白摺扇一收,低頭看着剛收的小弟子,“你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穆星想了想,點頭:“我懂了。可按照您這樣說,修魔道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既然如此,那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不好的魔修傳聞?”

“因爲人的慾望是無窮盡的。”越浮白淡淡的說道,“作爲一名魔修,最大的對手不是天道,而是自己。”

他給穆星舉了一個例子。

有兩個魔修,生性愛權勢。

其中一個,選擇了隱瞞身份,去了凡間帝國,以科舉爲途徑,步入官場,從此一步一步青雲直上,成爲權傾朝野的內閣輔臣。

越浮白說道:“幾十年對於修士來說,不值一提。可這樣中規中矩的走一遍,多慢啊。”

於是另外一個魔修,他選擇了走捷徑。

他用術法迷惑了王朝的帝王,帝王封他爲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對其言聽計從。

不過短短一個月,他就成爲了這個王朝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可總是會有人不服他的。

忠臣納諫,直臣叱罵小人當道。

凡人在修士眼裡不過螻蟻,他如何能忍?

不服他的都被他用手段除去,他在權勢之中嚐到了逆我者亡的快感。

不過十年,興盛的帝國被他攪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

穆星認真思索。

越浮白也不催他,慢悠悠的端起一盞茶細品。

穆星猛然回過神來:“擁有強大的力量,而過分放縱自己的行爲和慾望。這就像魔修在外名聲差的原因嗎?”

越浮白拊掌:“我徒兒果然聰慧!”

穆星雙眼亮晶晶的看着越浮白:“所以師父的道是什麼?”

他想了想:“愛美人?愛華服,愛琴棋書畫?愛風雅?”

一口氣說了很多,越浮白輕輕用摺扇在他小腦瓜子上敲了一下:“爲師,只想當個富貴閒人。”

穆星想了想,越浮白可不真就是個富貴閒人嗎?

“那我呢?”他認真開始想自己。

越浮白含笑看着他冥思苦想,等到這白嫩的小童子一張包子臉糾結的皺做一團,才伸出右手,掌心裡忽然出現一幅用紅繩繫好的畫卷。

他將那畫卷信手一拋,那畫卷在虛空中徐徐展開。

穆星訝然看着,還未回神,那畫卷之中便陡然出現一股吸引力,將他整個人吞噬了進去。

越浮白狡黠的笑了笑:“自己想可想不明白的,讓爲師幫你一把吧。”

*

繁華的揚州城裡,富商穆家新添了位小公子。

穆星有些茫然的想:我又轉世投胎了嗎?

他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東西,可仔細想也想不起來。

小公子是家中幼子,又生得玉雪可愛,聰明伶俐,家中上下皆十分疼愛。

他自幼錦衣玉食,吃穿用度無一不精細,嬌寵萬分的長到了十歲。

這一日晚上,小公子和衣而臥,耳邊忽然有人問他:“這富貴錦繡的人生,你可喜歡?”

小公子當即點頭:“喜歡啊。”

沒多久,穆家得罪了權貴,家道中落。

家中奴僕散盡,嬌生慣養的小公子住到了鄉下的老宅裡,不止要照顧自己,還要照料生病的母親。

他也不見頹喪,因爲會讀書寫字,去村裡秀才家幫忙抄書,得一點酬勞就攢下來買好吃的給家人補身體。

畫卷外,越浮白看着安於貧困的小弟子,又在心中劃掉了一個選項。

穆星知道改善家中近況唯有讀書一條出路,他勤奮刻苦,十五歲就中了舉人,又在三年後,十八歲,成了年輕的狀元郎。

狀元郎打馬遊街,無數妙齡的女郎往他身上拋花擲帕,他一擡頭,就能對上幾張欲說還休的俏麗面容。

“可有喜愛的女子?”耳邊又有人問他。

穆星眼神迷茫了一下,搖搖頭:“沒有,談情說愛好麻煩好複雜啊。”

越浮白:“……”

時間繼續往前推。

年輕的狀元郎得皇帝賞識,短短几年平步青雲,進了六部,不過弱冠之年,已然是帝王心腹。

坐在椅子上的越浮白卻皺起了眉頭。

他這個徒弟,性格實在奇怪。

這畫卷乃是他的一樣法器,施術者可以製造幻境,而在幻境中的人,會被引導,說出內心最真實的慾望。

這也是許多魔道修士,用來幫助門下弟子尋找自己的道的一個法門。

方纔在這幻境之中,越浮白已經給小徒弟安排了許多凡人最嚮往的東西:富貴,美人,權勢……

可穆星對這些都接受良好,可並沒有特別的喜愛,失去的時候也不見不捨。

甚至越浮白中間還給出了許多細微的“引誘”:琴棋書畫,奇技淫巧,三教九流……

也沒見穆星有特別愛的。

他倒也不着急,繼續給徒弟“安排”人生。

穆星生病的阿孃撐不住了。

他盡了力,甚至請了宮中的御醫救治,也無能爲力。

至親去世,他神色哀悽的替母親辦了葬禮。

葬禮之上,那個奇怪的聲音又問他了:“可有不甘?”

穆星茫然答道:“爲何不甘?”

“不甘凡人生命短暫,不甘留不住想留的人。”

穆星怔然一會兒,輕聲說道:“阿孃走時帶着笑意,我已經盡力,沒有不甘。”

越浮白:“……”

他慢慢坐直了身子。

穆星的“人生”還在繼續。

因爲目前去世,穆星需得替母服喪丁憂三年。

他從官場退出,回到家鄉。

家鄉有秀麗羣山,天氣好的時候他時常會去山中走走。

有一日,山中一獵戶拖着一隻銀狼回家,被穆星見到。

那銀狼還未氣絕,身上汩汩流血,睜着一雙金色的眼睛哀求的看着穆星。

穆星不忍:“這銀狼甚是可憐。”

那獵戶反駁他的話:“大人,你可憐這銀狼,可有可憐我呢?若我不獵這銀狼扒了它的皮毛換銀子,我全家老小就要餓死啦。”

穆星於是不再說話。

數月之後,穆星去山中閒逛,聽到一聲慘嚎。

原來是數月前那獵戶,被一頭英武見狀的銀狼咬住了半個肩膀,正在銀狼聲下哀嚎。

見到穆星手裡提着劍,獵戶連忙求助:“大人,還請幫我趕走這畜生!這是幾個月前那銀狼的伴侶!”

穆星卻沒有動。

他安靜的看着那獵戶死在銀狼的爪下。

那銀狼金色的眼睛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如數月前獵戶一樣,拖着那獵戶的屍體離開。

有人在穆星耳邊問他:“爲何不救人?”

穆星望着那銀狼蕭瑟的背影:“數月前我未救那銀狼,今日爲何要救這獵戶?”

那聲音道:“獵戶獵銀狼是爲了家中生計,他有苦衷。”

穆星道:“銀狼復仇也有緣由。”

那聲音道:“可獵戶……是人。”

穆星呆了一下,反問道:“人,又怎麼了?”

說完這一句,他只覺眼前天旋地轉。

下一刻,粉雕玉琢的小童從畫卷中飛出,越浮白將人扶住。

他神色複雜的看着穆星。

穆星茫然的揉揉眼睛,他根本不知道方纔發生了什麼:

“師父,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