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梅公不知從哪裡弄了一匹老馬,讓自己的兩個老的分不清誰伺候誰合適的老僕役駕着,自己晃晃悠悠坐在車中看着西歸城混亂不堪的局面。
他車馬素淨,人也打扮得合羣,混在熙熙攘攘的街頭並不顯眼。他看着自己一手開創的盛世亂局,很是滿意,尤其是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承陽府家徽,讓他感覺宋和這小子確實很有眼力見兒。
兩個老奴顯然沒有他這麼淡定,西歸這次被東臨打的這麼慘,他們仨這麼招搖的在大街上晃盪,實在有點找打的嫌疑,走幾步就問問自家主子,是不是餓了渴了困了累了,想不想家,要不要回驛館歇着。
可是遲梅公顯然沒有這些打算,他默默記下了城中街頭暖棚的數量和規模,大致在心裡劃了個區域,將城主府設置的和承陽府的分開。
原本熱鬧的東街,如今也很是熱鬧,只是氛圍完全變了。招搖不已的“薛峰金飾”依舊迎風招展,只是店鋪門前設置了自家的暖棚,賙濟這一羣髒兮兮的小孩兒和老人。
城中商賈之家沒有一個站出來的,這個金飾店倒是特別,惴惴不安的兩個老奴總算是等到了主子的一句停車,一瞬不拖的將馬拉停。
迎面,承陽府的馬車也過來了,遲梅公略一沉吟,看見車上下來個覆着面紗的女子,他撂開簾子的手又縮了回來。
倆老頭相互看了看,都覺得把車停在路中央實在有些太過招眼了,尤其他倆一頭銀髮,在陽光底下霍霍生輝,比那“薛峰金飾”的招子還耀眼。
隱在死巷子口,車屁股還在路上抻着半個,倆老者總算能喘口氣,此刻一個女聲飄過來,三人都知道了來者身份。
“少姬大駕光臨,薛峰有失遠迎了。”
遲梅公皺了皺眉頭,略感意外,他確實沒想到薛峰金飾的老闆會是個女子。
“薛媽媽,你照顧自己侄女也算是照顧到家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麼到薛峰這來了?”少姬不滿道。
“現在街上亂,到鳳兒這老奴放心些。”薛媽媽柔聲安慰,扶着少姬走進金店。
正在此時,門口的暖棚突然傳來一陣騷亂,舍粥的小廝對着一個男孩高聲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滾開別擋着別人!”
男孩穿着一身牧民孩子的衣服,兩條袖子已經被塵土覆蓋得看不出顏色了,好似在泥裡滾出來的一樣。他扒着放粥桶的桌子不肯撒手,急吼吼的嚷着:“我聽說這暖棚是承陽府設的,是不是,你就告訴我是不是就行了!”
聽見孩子的問題,門口處或明或暗的幾個人都留了精神,注意起他來。
小廝平日裡是大店銷售,哪裡做過這麼婆婆媽媽的工作,原本就被這些黏糊糊的粥和髒兮兮的人弄得煩躁不堪,如今又有這麼個不長眼的小孩來湊熱鬧,他的煩躁程度可想而知。
“跟你有什麼關係,要吃就吃不吃就滾。走開走開,下一個!”
男孩聞言像老母雞一樣,張開雙臂鋪在粥臺上,任憑後面的人如何擁擠謾罵,他都不爲所動。
“你就告訴我是不是承陽府。”
小廝讓他纏的胸悶,爲了不氣死自己,利索的回答了他這個問題:“不是!滾!”
男孩瞬間失望的縮回胳膊,幾乎同時就被饑民們擠出了人羣,他失魂落魄了片刻,爾後便重打精神,目光灼灼的看向其他幾個暖棚。
遲梅公看了看這平淡無奇的小孩,一時猜不透他要找承陽府的暖棚幹嘛。
少姬蹙起眉頭,冷冷道:“哥哥也真是,做這些沒意思的事情,勞民傷財,還駁了屈哥哥的面子,真是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你們看看,這些刁民都已經到什麼程度了,給的粥飯不要,偏得問問是哪家的粥鋪!還挑飯,真是餓輕了!要我說都打出去,慣的毛病。”
像是怕被這些饑民的酸臭味污了,少姬捏着鼻子一臉厭惡的走進店鋪裡去了。薛峰看着急匆匆的孩子,示意手下去打聽一下。
男孩正在街上前後觀察着奔跑,一轉頭撞進一個人的懷裡,他擡起頭看見對方花白的頭髮一臉和藹的笑容,頓時想起自己的爺爺,驚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好孩子,別急,和我說說你爲什麼這麼着急,一定要找承陽府的暖棚。是你有什麼親人走散了嗎?”遲梅公一腔溫柔的問道。
男孩抽抽搭搭的點點頭,之後又搖搖頭:“是走散了,但是,不是在這。總之,我,我要找住在承陽府的,大,大郡主!只有她,能救我,救我爺爺!”
遲梅公意外的揚揚眉毛,爾後裝在不在意的掃了掃大街上各形各色的人羣。
既然有人指路給他,勢必會派人監視。
果然,街角處一個男人急轉彎掉了個方向,瞬間消失在人羣中。
“你爺爺怎麼了,你慢慢說,沒準我能幫上點忙。”遲梅公不着急追人,繼續對孩子說。
男孩就像溺水的人終於撈到一根稻草,將事情倒了個乾淨:“我是城郊的牧民,昨天有人突然闖進我家,劫走了我爺爺,說是隻要找到承陽府裡的大郡主,就放我爺爺回來!我去過承陽府,可是她不見我,所以,所以……”
男孩想到要找承陽府的暖棚,實在也是病急亂投醫的結果,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和承陽府拉近距離。
遲梅公點點頭,柔聲道:“那你和我走吧,我帶你去承陽府試試。”
剛一上車,街角處隱身似的幾個人便匆匆跟了上來,遲梅公旁光一掃,心中有數,也不露痕跡,先帶着孩子到了驛館修整。
“這不是承陽府啊,您帶我來這裡幹什麼,我爺爺怎麼辦啊!”車子一停,男孩便拼命掙扎起來。
遲梅公費了好大力氣才按住他:“你放心,沒找到大郡主之前,那些人不會對你爺爺不利的。我身份特殊,大白天去承陽府不方便。你且安安穩穩在驛館呆着,等我消息。”
男孩抽泣着看着遲梅公,他狂跑了一夜加半上午,連驚帶嚇又空着肚子,被突然的溫暖激了一臉,頭一沉,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