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荀翊所想,文素自然也知道中元節河燈上不能寫活人名字的忌諱,可她只是想和前身的自己做一個告別而已,何況她的前身的確是已經死了,而且遺體石沉大海,渺無痕跡。
許青讓好歹還留了一把灰,上輩子的她估計就只有一座衣冠冢了,可偏偏這種事情又不能和荀翊解釋。
她只得撇了撇嘴道:“誰說我要寫自己的名字了。”
說完,她有些氣虛的看向荀翊,正好看到他一臉“信你纔有鬼”的鄙視眼神。
“唉~我其實就是想和過去的自己道個別罷了。”
文素深知荀翊的脾氣,別看他才十六歲,心理年齡絕對不比她這個前後加起來活了快半百的老妖怪來的差,在他跟前撒謊也可以,反正他也不會去拆穿,可文素就是捨不得因爲這點小事和他疏遠了距離。
“你也知道我和小染她們是同一批入門的,在我十歲後就幸運的被選進了懸圃派,做了晁悅師父的關門弟子,可是在十歲前,我也不過是個倒黴催的難民孤兒罷了。”
聽到這裡,荀翊的目光微微閃了閃,他側過臉,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文素輕輕嘆口氣,知道他這是信了大半,她雖然不能告訴他她穿越的事實,可是其他的故事還是可以告訴他的。
這種九分真話一分假話的善意謊言,想必神明們也不會怪她的吧?
“十歲以前,我爹孃健在,還有一個差我六歲的親弟弟,一家人安安穩穩的,總以爲日子可以一輩子都這麼平靜的過下去,算起來我家也算是小康水平了。哦~我的意思就是說爹孃做着小本經營,雖然不一定富裕,但總歸能照顧好一家子人。後來因爲大旱三年,又趕上祁王起兵造反,多少人的家園盡毀,逼不得已背井離鄉,顛沛流離,就連我家也無法倖免,爹孃爲生計所迫,只好帶着我和弟弟離開了故鄉……”
文素的聲音淡淡的,有種看透生死的超然度外,她所說的正是她穿越的這具身體十歲之前的故事,她曾暗暗打聽過關於身體原主的事,可這到底不是她的過往經歷,所以她也很難表達出感同身受的語氣來,只能儘量平淡了聲調,讓人覺得她不過是看開了而已。
“所以你想放一盞河燈,和十歲前孤苦無依的自己做一個了斷?”
荀翊聽完她的自述,直接幫她做了個總結,雖然原因和她所想的完全不同,可是結果是真的不謀而合了。
文素點點頭,道:“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本來是打算這麼做的,可被你這麼一嚇唬,連字都垮掉了,我還寫什麼寫。”
她頗有些怨氣得將河燈遞到他眼前,讓他看看那被驚嚇之下寫出了一撇,好歹也是花錢買的,結果就這樣浪費了。
荀翊沒好氣的拍了下她的手背,蹙眉道:“想要和過去的自己做個了斷什麼時候不可以?非得在現在這個日子?你也太會挑了吧?”
嫌棄的同時也算是側面表達出他相信了她的意思。
文素暗自鬆口氣,面上不顯,只是聳了聳肩,妥協道:“是是是,你長得帥你說什麼都對。”
她本來只是順口一說,卻沒想到一向傲嬌的荀翊小公子的臉竟泛出了微微的胭脂色。
喲嚯!”
他居然害羞了!
饒有興致的看向荀翊的臉,她忍不住“嘖嘖”兩聲道:“這麼不經誇呢?漂亮的小哥哥?”
最後三個字尾音微微上挑,愣是繞出了一股子無盡纏綿的味道來。
荀翊的臉頓時就燒了起來,思緒不可抑止的就往“情哥哥,情妹妹”的方向一路狂奔,等他好不容易壓制住了臉上的灼熱感,轉頭再看文素那一臉戲謔的表情,他更是有些怒火中燒起來。
敢情就他在這兒爲了她的一句戲言在心跳不已?她倒好,完全就是逗他玩呢!
一時間惡從膽邊生的荀翊也顧不上什麼上下尊卑之分了,他轉過頭看向文素,忽然間就盈盈一笑,眉目舒展,像彎彎的月牙,線條優美而流暢,微紅的薄脣露出一排整齊的雪白貝齒。
想他平時少有這樣明媚的笑容,最多也就是笑不露齒罷了,突然笑得如此春光燦爛,讓人頓時有種熠熠生輝,風華難蓋的傾城美感,似乎連背景都自帶上粉紅色的泡泡和花朵。
這一笑險些沒閃瞎了文素的一雙鈦合金狗眼。
伸手掐住了少女的臉頰,他用力一捏,好好的一張美人臉給扯得幾乎變了形,荀翊皮笑肉不笑的磨牙道:“剛剛風太大,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好了,誰是‘漂亮’的小哥哥?嗯?”
他狠狠咬重了那兩個字,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剝了去。
一見荀翊要變臉,文素頓時就軟了骨頭秒慫,也不敢伸手去那隻拍掐得自己臉都變了形狀的手,只得討饒着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米有米有,是你聽錯了,哎哎哎!疼~我說別人呢,說別人呢…不不不!我在說我自己。瞧,我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棺材見了也開蓋的懸圃一枝花!”
眼見荀翊的表情越來越“溫和”,文素心驚膽戰之下只能選擇湊不要臉的把自己給貢獻了出去。
“哼。”
傲嬌小王子似乎終於滿意了,嬌俏的哼了一聲撒開手,文素捂着發燙的半邊臉頰像根麻花似的扭過半邊身子,對着另一邊的清澈水面好一陣齜牙咧嘴。
她這幾十年的老臉喲,全在這孩子面前給丟了個乾淨!
她兀自對着水面張開嘴做着一副無聲的肉痛表情,殊不知碧波盪漾額水面好似一張哈哈鏡的鏡面般將她的古怪嘴臉都倒映了出來,更顯得稀奇古怪,看得一旁的荀翊險些沒繃住臉,差點笑出聲來。
“你……”
他剛想結束這個話題,另外尋個合適的,可以促進感情發展的話題來,卻被一驚一乍的文素以爲他還要繼續找茬,猛地轉過身子一臉諂媚的搶白道:“我還有一隻河燈,正準備給我親人呢,要不你陪…”
聲音戛然而止,結束得很是突兀。
荀翊還以爲她又怎麼了,定睛一瞧,卻發現文素的目光和他錯了開,正直勾勾的盯着他放在背後的幾盞荷花燈,那漂亮荷花燈旁的不提,起碼做工精緻許多,看起來栩栩如生,讓人很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順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後,荀翊瞭然的伸手將其中一盞蓮花燈拿了起來,不復剛剛還是一張笑面虎似的表情。
他現在看着河燈的目光,於平淡中帶着些微微的苦澀,似乎透過這燈在看着什麼人,平靜無波的表情上露出了悠遠的懷念之情。
這孩子顯然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吶。
“原來,你也要放燈呢。”
文素說完就想扇自己一巴掌,這說的不是廢話麼?
就她瞭解過的重要人物背景中,這個故事裡除了原男主卿子燁,由於劇情需要或者說爲了體現出他的特別和獨一無二,只有他是在嬰孩時期開始就長在閬風巔的一個特例,事實上崑崙八派裡十有九成的弟子都是從不同年齡階段才被收進各大門派的。
用她師父晁悅的話來說,除非是特別有資質的孩子,從嬰兒時期就能看出特別來,纔會被徵召入門,要是各個都從嬰兒那會兒開始養?這八大掌門成天正事兒都不要做了,天天帶孩子嗎?所以門派裡的弟子們基本都是有爹孃的,區別只在於他們入門的時候父母是否還健在罷了,哪怕是現在,也有大半的弟子家中仍有親人,只是不能時時探望而已。
曲家姐妹自是不必說,劇情需要,特別配置了父母雙亡,死得只剩下兩姐妹相依爲命的萬年老掉牙的梗;而原身一個從沒出現過的小炮灰更是不用提了,若是還能有幸活下去,又哪輪得到文素穿越過來延續這個生命呢?倒是聽說柏未央家中還有親人,但自打入門後也少有回家探親的機會。
真要說起來,文素還確實沒有刻意去打聽過荀翊的身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