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中元大陸都在復甦,東瑤自也不例外。
經逢大難,東瑤山脈中諸多的中小門派和修仙家族折損近半。幸餘下來的都在努力恢復着元氣。曾經在東瑤跺跺腳便要震動一方土地的段家如今呈出凋零之勢。
隨着時間的推移,當初時同仇敵愾的情緒過去,原本就存在於東瑤各家族間齟齬又漸漸露出頭角。段家餘存修士不多,其中修爲最高的便是段玉萱。在諸多明爭暗鬥之中看起來風雨飄搖。當衆人都以爲段家氣數已盡時,段玉萱硬生生用一條鞭子重新抽穩了段家的地位。
“當時玉萱師叔就這麼一揮鞭,那一羣人就都被掀上了天。接着玉萱師叔的拳頭一擺,就只見一道微小的白光從空中劃過。——原來是那王家主的門牙被打飛出去。”說道這一段時,齊慎言的眉毛抑不住的挑動着,頗有些興奮的比劃道:“王家主一句話還不及說,就捱了這麼一通胖揍。好容易玉萱師叔停手了,風師叔又來了。
風師叔的話句句是要阻着玉萱師叔胡鬧,可玉萱師叔一回話,這話就都變了味兒。兩個人一個黑臉一個白臉,只把王家懟的找不到南北。說他倆不是商量好了都沒人信。”
齊慎言拍着大腿笑夠了猛然想起什麼似得,自儲物袋中抖出一件黃木小箱來,“這是三年裡玉萱師叔託我帶給真君的信札,箱中還有一些藥品是韓師姐託我帶的。另外,......。”
齊慎言伸出脖子,透過夜幕見鐘樓之下並無人影,方纔壓低了聲音道:“楚師叔讓我帶的口信,每次都是同樣一句,——不論那小和尚說什麼,都萬萬不要聽信。”
蘇錦歌不明所以,卻仍是點點頭“嗯”了一聲。她微微俯下身,伸出手來打開了木箱。只見箱子中一半擱了種類繁多的極品靈藥,其中還夾了一株極爲罕有的點香草。箱子的另一半空間都被一個紅漆匣子佔據。撥開匣上的機括,隨着蓋子的翻啓映入蘇錦歌眼中的並非預想的玉簡,而是一捆封扎的整齊的書箋。筆墨的餘香似有還無的散在清潤的空氣當中。
出乎意料,段玉萱那樣性子的人竟寫了一手點畫細膩的簪花小楷。
風攜着雨絲吹來,將蘇錦歌的衣袖吹起,露出腕上一串暗紅油潤的佛珠來。
齊慎言認得那是一種名爲金剛菩提的珠子,不是長時間的盤數斷不會出現這樣光滑油潤的包漿。再想到三年裡她都是在閉關抄經,齊慎言頓時感覺到不好了,脫口叫道:“真君莫不是想要出家?”
蘇錦歌擡起頭來,頗有些茫然,“何出此言。”
見到對方面上那明顯的茫然神情,齊慎言總算鬆了口氣,“弟子算是明白了,爲什麼楚師叔回回都要叮囑同一句話。恐怕她是怕您果真受了一空禪師的點化。”
蘇錦歌失笑,搖頭道:“禪師並未點化與我。我抄經是爲超度亡靈。”
“超度亡靈?”齊慎言一時有些怔楞。自蒼梧生變,亡去者不知幾何。生者能爲他們做的除卻超度又還有什麼呢?默然片刻,齊慎言道:“回去後弟子也去抄些經書。”
齊慎言又挑着自認爲必要的事情說了一會兒,天色便已到初曉時分。再次吃下一枚靈果後,齊慎言神色端正躬禮詢道:“未知真君何日可返扶光?”
閉關三年,蘇錦歌自然不單是隻抄了經書。那間禪房果然是可以阻隔紅蓮業火,這三年間她已試過無數次,仍未徹底弄清業火紅蓮的異變與其威力。
如今的中元大陸便如東瑤山一樣,當那股同仇敵愾的情緒褪去,原本存在於各派間的大小矛盾又要漸露頭腳。雖說各宗門會介於扶光半數弟子於異界網縛中元大陸之事,對扶光會多有敬讓。但敬讓終究還是“讓”。
一個宗門若要長立不倒,唯有實力的強盛纔是根本。實力若然不足,投門的弟子便會減少。沒有新生代弟子,實力會繼續弱化下去。如此惡性循環,終將衰減滅亡。
扶光如今多上一位元嬰真君坐鎮,局面自是會大大的不同。可是她如今卻不能回去。
雨勢越發的大了些,風也越發的涼起來。昨日出關時與一空禪師對話還猶在耳邊。
“明心施主是來辭行?”
“正是。三年中多有叨擾。”
“業火紅蓮的異變施主已然弄清?”
“未曾,但可確定能夠自如操控紅蓮。”
“施主不妨一試。”
“禪師何意?”
“施主不妨在小僧身上一試。”
“不可!”
“以我一人試天下人安危,有何不可。”
“生命可貴,天下人如是,禪師亦如是。斷斷不可以人來試!——縱然先前業火紅蓮傷不到禪師,但如今紅蓮已有異變。更何況,縱是禪師試過無恙,也並不能說明旁人面對紅蓮亦能無恙。這紅蓮業火,我從此不用最是妥當。”
“豈知今後不會再有如放逐澗之事?”
不錯的,誰也不能保證今後不會再有如放逐澗之事發生。此次放逐澗的界域屏障攔阻了紅蓮業火。若真的再有下次,......。介時未必這般幸運,再有一道界域屏障來攔阻紅蓮業火的蔓延。
蘇錦歌沉默許久未言。
論起需要她之處,比起扶光百花門還要急切。百花門不僅是消失了半數弟子,就連靈脈建築也一同並消失在大陣之後。境況更要難熬。
當初開啓大陣封閉百花谷時,是集了紅蓮使與百花掌門兩脈血裔同祭。若要撤去大陣怕是也要她這個紅蓮使後人在場。然而當百花門弄清了她逗留天音的緣由,竟是未曾再流露出半分邀約之意。只留下些手信便離了天音宗。
正因爲太過明白業火紅蓮的可怕之處,所以百花門甘願不去撤掉大陣。
蘇錦歌嘆了口氣,頓了頓又嘆了口氣。
見她神色鬱郁,齊慎言亦是鬱悶起來。心下明白此番明心真君定是回不去了。
蘇錦歌繼續滯留於天音,於是幾日後齊慎言獨自帶了一袋子玉簡返回了扶光。
目送着齊慎言的身影消失在雲影之間,蘇錦歌的面上只餘一片苦笑。都說是修爲越高對於情感看的便越淡,可她對於的扶光的眷戀卻是益發的濃郁。
不知此刻的東瑤是一副什麼光景。
呆看了一會兒雲天,蘇錦歌收回目光,漫無目的在天音宗中游走起來。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現了一大片的空地。空地的一邊是一排整齊的青瓦房。牆角下襬放着一溜大小形制各異的壇甕。
這邊的空地上堆放着大堆的青皮小瓜。一個方臉大眼的年輕僧人正苦着一張臉在一旁清洗着。察覺到蘇錦歌的靠近,年輕僧人丟掉了手中的正在清洗的瓜。迅速用一旁的布巾擦淨雙手,站起身來向她合掌禮道:“小僧戒念見過明心真君。”
蘇錦歌頜首致意後並未離開,而是蹲在一邊看着戒念刷洗那些青皮小瓜。許是出家人心念純淨,那戒念倒並未因爲蘇錦歌的存在而顯露出不自然的神態。他只專心的刷洗的手中的青皮小瓜,越洗脣角的弧度越是向下。
蘇錦歌忍不住開口問道:“小師傅何故愁眉不展?”
聞言,戒念丟開手裡的瓜就要起身。蘇錦歌搖搖手道:“小師傅勿要多禮,我們就這樣聊聊便好。莫要耽擱了小師傅的活計。”
戒年從善如流重新坐了下來,拎起盆中的瓜向蘇錦歌展示道:“小僧發愁全是因着這三月瓜。真君是北地人許是不知,此瓜冬日成果隔年三月成熟,故名三月瓜。成熟的三月瓜清脆甘美,無論烹炒還是生食都是極好的。可這尚未成熟的三月瓜吃起來卻是粘稠味澀,難能下口。前日大雨守地的小沙彌疏忽,以至打壞了許多瓜秧。瓜雖未成熟可也要珍惜,丟不得只好洗淨入饌。”
蘇錦歌終於是聽明白了這年輕僧人的愁處。她隨手撿了一隻小瓜送到脣邊咬下一口。果然入口粘稠盡是澀味,口感差滋味更是不妙。微蹙着眉蘇錦歌又咬了兩口下去。
見她一口接着兩口的啃着青皮小瓜,戒念只覺得口中已滿是那股粘澀。當他以爲眼前這位真君會教育他些什麼時,耳邊卻聽得聲,“小師傅若不介意,我這裡倒是有個好法子來料理它。”
戒念一怔,隨即起身禮道:“若如此小僧自是歡喜不過。”
蘇錦歌點點頭,“還請小師傅打盆淨水來。”
戒念忙不迭的跑去打了一大盆水來。蘇錦歌將先前戒念洗淨的青皮小瓜都丟進盆中,找了塊光滑潔淨的圓木板壓在瓜上。瓜皮脆嫩,微微用力便能壓破。反覆的揉壓許久,盆中的水被瓜汁染渾了便再換一盆,直到瓜汁洗盡。
“小師傅,附近可有鍋竈?”
戒念立刻指着一旁的青瓦房道:“竈間便在此處。”
話音才落,戒念便看到眼前的這位元嬰真君一臉輕鬆的託了那碩大的木盆走向竈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