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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後。

拍攝現場。

燈光師、攝像師、場記們全都準備好了,安卉妮和其他演員們站在場邊看着。化妝髮型服裝的工作人員們這時也聽說了方纔演員休息室裡的打人事件,紛紛興奮地跑過來,在場邊擠成一堆。

珍恩臉色蒼白,緊緊咬住嘴脣。

這一刻,她後悔自己爲什麼那麼衝動。她是夏沫的經紀人,應該由她來保護夏沫,爲夏沫解決困難,而不是反而讓夏沫來保護她,置夏沫於險困的境地。

凌浩和尹夏沫已經在場中進入了準備狀態,徐導演看了看時間,下午三點二十分。他眉頭皺成一團,這場戲感情表達很複雜,估計即使拍二十多次也難以達到理想的效果。如果他能夠做主,堅決不會要尹夏沫這個新人,只有演戲經驗豐富且有靈性的演員才能勝任冰瞳這個角色。

不過。

如果尹夏沫的表現嚴重影響到《純愛戀歌》的品質,那麼就必須要求製片將她換掉,否則他寧可放棄這次導演的機會,也決不允許在他的手中出現水準不高的作品。

“Action!”

徐導演大喊一聲,這場戲正式開拍。

安靜無聲。

凌浩坐在辦公桌前,他手指不耐煩地翻着桌上的文件,尹夏沫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凝視他的背影。

…………

……

“拍戲的時候,應該有兩個靈魂。一個靈魂在入戲,彷彿你就是那個角色本身,靜下心來,深深的投入,去體會她的感情,將你代入她,她的呼吸就是你的呼吸,她的悲傷和快樂就是你的悲傷和快樂。”

洛熙笑意溫柔。

深夜的客廳,他細心地告訴她如何去表演。

“另一個靈魂卻要稍稍抽離,保持一些距離,就像浮在半空中,能夠看到你自己在演戲,看到你自己的神情和動作。你必須變成她,變成她纔能有她的感情,但是,你又不能完全成爲她,那樣的話,你會演的過於誇張或者過於收斂。”

“兩個靈魂?……”

她沉吟着,靜靜體會他話中的意思。

“一開始會有些難以把握這中間的尺度,就像明天這場戲,你從律司身後看他,你是深愛着他的,可是從來不敢讓他發現。爲什麼你會深愛律司呢?”

“因爲冰瞳小時候,第一眼見到律司就喜歡上了他,他純潔美好得像個天使,是她骯髒卑微的世界裡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人。在長大的過程中,冰瞳爲了生存做過一些黑暗的事情,而律司一直那麼正直善良,他就像她生命裡唯一的光芒。”

“爲什麼你又不敢讓律司知道,你在愛他呢?”

“因爲冰瞳害怕,她怕一旦律司知道她的感情就會疏離她,她再也沒有看到律司接近律司的機會了。而且,她也不敢真的去愛律司……”

“爲什麼?”洛熙輕聲誘導她。

“……她怕被背棄。小時候,她的爸爸遺棄了媽媽和她,同別的女人跑了,她的媽媽後來也遺棄了她,將她丟在孤兒院門口,騙她說去買好吃的給她,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夜風從窗口吹來。

洛熙閉上眼睛。

他的面容蒼白得近乎透明,睫毛漆黑幽長,尹夏沫怔住,方纔熟睡在惡夢中無法醒來的他就是這個樣子。她輕輕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冰涼,靜靜的,有一絲不可察覺的顫抖。

“洛熙……”

她輕呼他的名字,聲音溫婉,試圖再次使他從惡夢中醒轉。

“所以,他不敢讓自己去愛……”良久,洛熙望着窗外的夜色,眼底幽深,“因爲,被遺棄是上天給他的詛咒。愛的越多,那傷害就會越痛,他想要很多很多的愛,可是,無論他怎樣努力,最終都會被他所深愛的人拋棄……就像垃圾一樣被遺棄,以往的感情,廉價得連一塊錢一隻的麪包都不如……”

身體漸漸僵住,尹夏沫記得他這句話……

在五年前的機場……

……

空曠的機場大廳。

落地玻璃窗灑進燦爛而冰冷陽光。

……

“喜歡我?”十六歲的洛熙大笑,笑得似乎喘不過氣,“喜歡我纔要將我再次送回孤兒院?宋夫人也說喜歡我,也是因爲喜歡我才眼睜睜看着她的兒子把我當作小偷報警抓走?媽媽也說喜歡我,難道她也是因爲喜歡我才把我扔在遊樂場,讓我象白癡一樣等她等了三天三夜?”

……

“這樣的喜歡太廉價了。”脣角慢慢透出冷漠殘酷的味道,洛熙眼神冰冷,“廉價得連一元錢一隻的麪包都不如。”

……

夜風沁涼如露。

“記住我的表情了嗎?”洛熙側頭看向她,忽然笑起來,“沫沫,你怎麼分神了呢?”

尹夏沫低下頭。

她沒有說話,手指悄悄握緊他的手。他看着自己被她握住的手,笑了笑,反握住她,說:

“明天拍戲的時候,也要稍稍抽離一點,讓你的另一半靈魂浮在空中,觀察在你自己臉上出現的表情。若是還是無法表現,就把我剛纔的表情學出來好了。”

……

…………

攝像機拉近距離。

燈光刺眼地打在尹夏沫的臉上,她靜靜地望着凌浩的背影,攝像師將鏡頭直接推近她的面容,她的眼睛幽深幽深,有種窒息,有種絕望,有種不顧一切想要逃避卻又無法丟棄的深情。

徐導演震驚地盯着監視器。

安卉妮不敢置信地望着場中央的尹夏沫,她怎麼可能在鏡頭前流露出那樣的表情,那麼的有靈性,彷彿可以透過空氣直接觸到人的心底。安卉妮眼神一凝,心裡漸漸涌起一股寒氣。

珍恩捂住嘴巴。

她雖然不懂表演,可是,夏沫好像不是夏沫了,她居然這樣的深情和動人。

“Ok!”

徐導演面無表情地喊停。

“下一場準備!”

拍攝現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尹夏沫這場戲竟然一次就通過了!怎麼可能,昨天還象木頭一樣的她,怎麼突然就開了竅,完全變了一個人。

凌浩疑惑地回身看看衆人,又看看尹夏沫,因爲他一直是背對着她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徐導演怎麼可能一次就ok了呢?

衆人的目光轉向安卉妮。

她和尹夏沫剛纔的衝突早已在片刻間就傳得人盡皆知了。難道,安卉妮真的會向珍恩道歉嗎?

安卉妮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僵立在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