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們這隻,是大的還是小的?”
師弟想了想,確定道:“大的!因爲‘你’說話漏風。”
我一愣,稍微再一想,就明白了師弟的意思,大地頭靑被我打掉了一顆大牙,變成我的樣子之後,一張嘴肯定漏風,可我隨即又一想,這不對啊,他們怎麼還說上話了?這一說話不就露陷了嗎?還是說這隻大地頭靑有什麼口技模仿的特長?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聽下去,就催着師弟快點講。
師弟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水,見我瞪得他眼睛都發紅了,才放下水杯,賣關子道:“師哥別急,我這不正說着的嘛……要說這接下來發生的事,別說是師哥你了,就是咱老街底下說書的黃老先生也絕對想不到。”師弟嘿嘿一笑,接着道:“不過,在這之前,還得先跟師哥說個故事。”
當時我的胃口都已經被吊到嗓子眼了,師弟卻還要跟我說故事,我一時沒忍住,急得擡手就想拍丫的:“你他孃的,是不是皮又癢了?”
師弟輕輕往旁邊一躲,我的巴掌就拍了個空,師弟把我的胳膊拉回來放好,笑道:“師哥,你怎麼比我還猴急?我要說的這個故事,跟下面發生的事情可是大有關聯,不妨你先聽聽,再決定要不要揍我?”
我一聽,也有道理,就讓師弟先說說看,說得不好了,我還是要揍他的。師弟點點頭,扭頭看了一眼冷板凳,忽然壓低聲音道:“師哥,你還記得小時候,高老頭跟我們講的血毒人的故事嗎?”
我點點頭,那是在我七八歲的時候,過元宵節,我記得的非常清楚,整條老街一到晚上,家家戶戶的房檐上都掛起了五顏六色的燈籠,遠遠望去,就像兩條蜿蜒騰起的五彩長龍,這一天的遊客也格外的多,操着各種鄉音,滿大街的小孩一人手裡頭還提着一隻小燈籠,擠在人縫裡跑來跑去,別提多熱鬧了。
可不巧的是,那天師弟生病了,躺在牀上高燒三十七八度,中午吃了藥剛有些好轉,燒退了人也醒了,可師父說什麼也不肯放他出去玩。這對於當時一個只有六七歲的小孩來說,簡直比死還難受,師弟翻過身,眼巴巴地望着門口,外面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哪家的小孩跑過去了,隔壁燒餅店的小胖叫他出來玩……師弟就擡起頭眼巴巴地看着師父,見師父果斷地搖頭,他就只能悄悄在被子裡抹眼淚。
我那個時候在外面躥得正野,光冰糖葫蘆就吃了三支,那賣糖葫蘆的老頭家有個小丫頭,叫阿梨,扎着兩個羊角小辮,手腕上總是喜歡帶一串叮噹響的銅鈴鐺,聽說是她老爹留給她孃的,她娘死的時候又給了她,總之是對她很重要的東西。有一回,我們玩的時候,小胖一不小心把那鈴鐺給扯斷了,阿梨當時就氣得哇哇大哭,後來乾脆就躺在小胖家門口,害得人家家一整天連一個燒餅都沒賣出去,小胖爹媽實在是沒辦法,找到了我師父,我師父是老街上出了名的見多識廣,這一問,還真有辦法修。修好之後,師父讓我給小胖送過去,可小胖慫,怕那丫頭,就讓我去送,這麼一來,阿梨不知怎麼的就把這人情記我頭上了,從那天開始,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面哥哥長哥哥短的,跟個小尾巴似的,她家的冰糖葫蘆我吃多少有多少,不收錢。這不,這一晚上,我就吃了三支。
塞下最後一顆糖葫蘆,我打了個飽嗝,如果不是實在撐得慌,我還能繼續吃。這時,我忽然聽見旁邊的巷子裡有貓叫,我一骨碌從地上跳起來,往巷子裡跑去。這是我跟小胖的暗號,自打鈴鐺事件之後,小胖就再不敢出現在阿梨跟前,而這丫頭又纏我纏得緊,所以我們才商量了這麼一個暗號。
阿梨提着燈籠跟在我屁股後面,走着走着就停住了,往巷子裡照了照,裡面黑乎乎的,她有些怕,就問我:“乾一哥哥,你要去哪兒?”
我回過頭,也提着燈籠晃了晃,看着前面道:“吃多了,我去溜溜食兒,你回家吧。”
“你去哪遛食兒,爲啥不去街上?”說着,阿梨又擡着燈籠往兩邊照了照,大概猶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這時,那貓叫聲又響了起來,三短一長,是小胖在催我,我一咬牙,邁開腿就跑了出去,邊跑邊扭頭喊道:“你快回去吧,別跟着我了!”我也不敢跑太遠,一來怕小胖找不到我,二來,我也得看看阿梨回去了沒,所以往前拐了一個彎兒就停住了。當我藏在拐角後面再往回看的時候,心裡猛地一愣,只見巷子那頭又多出了一盞燈,一前一後正朝我這邊走過來。
我當下想到的是小胖,這小子怎麼跟阿梨一起了?他倆啥時候和好的?正想跳出來罵他一頓,忽然就注意到,不對,小胖和我一樣高,燈籠打的位置應該都在腰部的附近,而阿梨比我們都矮一頭,照理說,燈籠打的應該也比我們矮一頭纔對,可這兩盞燈籠,雖說是一前一後,可高度卻是一樣的,都是在我腰部往下的位置,所以我斷定,後面這個人一定不是小胖。
我頓時緊張起來,雖說這條巷子白天我們常來,可夜裡烏七八黑的還是頭一次,而且在我的印象中,從不記得有哪個玩伴是和阿梨一樣高的,這會是誰家的小孩?大半夜的爲什麼跟在阿梨後面,阿梨知道嗎?
我的雞皮疙瘩立刻掀了起來,耳朵邊聽書似的響起一段段黃老先生講的鬼故事,什麼蘭若寺、鬼吹燈、孤兒怨……雖然我不信鬼,可並不代表我不怕鬼,聽着鈴鐺的聲音越來越近,我的心就砰砰跳的越快,這時,突然有人從後面拍了我一下,我猛地一驚,抽了一口涼氣,腦門上冷汗嘩啦啦地流,手上的燈籠啪地一聲掉在地上,這時,那鈴鐺聲也停住了,我緊張地嚥了口吐沫,低頭看了看燈籠,然後,我就看見一隻手伸了過來,放在燈籠上。
那是一隻枯瘦的長手,肉皮上起了無數條褶子,還有些黑色的斑點,緊緊地包在骨頭上,我真的是嚇懵了,大氣都不敢喘一個,更不敢回頭,就那樣直愣愣地站在那,冷汗冒得跟趵突泉一樣。這時,背後傳來一道低沉又蒼老的聲音:“小心,彆着火了。”那聲音就跟從地縫裡鑽出來的一樣,我登時嚇得打了一個寒顫,接着他遞過來的燈籠,心裡就只有一個念頭:跑!
當時我的腿早就嚇軟了,直打哆嗦,根本跑不快,再加上慌不擇路,沒跑兩步就咚地一聲響,跟什麼東西撞上了,跟着那東西“哎呦”一聲叫起來,我一聽,這不是阿梨嗎?忙拉她起來,這時,她後面那盞燈也站了起來,我的腦子嗡地一聲就炸開了,他孃的,還真是剛出狼窩又入虎口,我他孃的咋就這麼倒黴!
阿梨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一見着是我,就抱住我的胳膊哭道:“乾一哥哥,你不要走,我一個人好害怕……”
“別怕,我在這兒。”我拉住她的手,一邊盯住那盞鬼火,一邊留意着後面的動靜,這時,那鬼火突然動起來,飛快地朝我這邊跑,我心裡一咯噔,大叫一聲“跑”,拉住阿梨衝出去,誰知剛跑沒幾步,就咚地一聲,撞上了一塊軟綿綿又硬邦邦的東西,屁股跟着在地上摔開了花,擡頭一看,我的娘啊,眼前燈火朦朧處,正站着一個瘦高的身影,渾身發黑,頭上還帶着一頂舊時候的元寶帽,帽子底下,是一張枯瘦的臉,一半明一半暗,兩隻眼睛珠子混濁得已經分不清眼白和瞳孔了,就這樣混沌沌地看着你,我的老孃,嚇得我汗毛炸了一身。
阿梨幾乎已經嚇暈過去,躲在我懷裡,一個勁兒地發抖,這時,就聽見那黑影說了一句:“都到齊了,那開始吧。”跟着,黑影身後又閃出一道小黑影,那小黑影擡手一指,正指着我的方向:“我還以爲你不來了。”我心中一顫,又一愣,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回頭看去,雞皮疙瘩瞬間炸了一身,孃的,那鬼火什麼時候也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