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潑婦

潑婦

沒出府的時候,韻秋全副心思都在揣摩着怎麼能全身而退,而今終於出來了,未知的前路又讓她恐慌起來。自己已經十六了,要擱在村子裡別的姑娘身上,應該都嫁人生子了吧!窮人可不比貴人們規矩多,很少有因爲守孝三年而耽擱婚期的,一般過個一年半載的也就可以嫁娶了。就是遲一些的,也應該早就定下婚約了。估摸着,最遲也就一兩年的功夫,自己肯定是要嫁出去的。

這一世自己的姻緣會是什麼樣的呢?真的能平安喜樂嗎?

一路子上,思前想後的韻秋都是忐忐忑忑的。

後半晌,終於到了離她家最近的楊石鎮,再過去七八里地,就是大槐莊了。

鎮子的街道,依稀有着小時候跟爹孃一起趕集看到的舊時模樣。

大哥說娘交代了,去割斤肉拿回去包扁食,一家吃頓團圓飯。還要買些紙錢,明個兒一家去給爹上墳,好告訴他韻秋回家的好消息,讓爹也高興高興。

牛車停在集市東頭的豬肉鋪子那裡,李大郎給賣肉的屠夫打招呼,“曹大叔,來一斤豬腰子肉,俺娘要包扁食吃的!”

曹屠夫挺了圓滾的大肚子,用搭在脖子上的擦臉布抹了下頭上的汗,“是李家小哥啊,這是去哪裡了?”一邊說一邊麻溜地割了一刀子肉下來,放在秤上一稱,“你來瞧,高高的一斤一兩。算你一斤的錢,收你二十文。”

李大郎感激,“多謝曹大叔了!我這是去接我妹子了!”

曹屠夫看向牛車上的韻秋和全哥兒,“三小子也來了。哎呀哦,這麼水靈的女娃,這十里八村的可不多啊!我記得你妹子不是從小賣了出去嗎?”

韻秋只管微笑低頭。

李大郎解釋說,“主家的小姐要嫁人了,我們就舔着臉求了恩典把妹子贖了回來。”

曹屠夫很高興,“好啊,你小子有良心!來這幾根骨頭帶回去熬湯喝,大叔不要錢!”說着,把肉案上的幾根大骨頭用大葉子包了起來塞給李大郎。

李大郎推辭了兩下,只好說了“每次買肉都會偏了大叔一些” 之類的感激的話。

牛車走的時候,還聽曹屠夫感慨,“真是可惜了這麼俊的女娃子,我家最小的那個崽子都娶了親了!”

路上大郎對韻秋說,“別看曹大叔長的有些嚇人,心眼很好的。全哥兒小時候太瘦弱又沒奶吃,娘就想買一些碎肉給他煮在糊糊裡面吃,曹大叔次次都願意佘給我們的。”

韻秋點頭,“看上去是個熱心腸的。”

剛出了鎮子,路上碰到了一個挎籃子的大娘,李大郎趕緊停車,一邊打招呼“朱大娘,您也去鎮上了?”,一邊對韻秋說,“二丫,還記得朱大娘不”

韻秋趕緊隨着全哥兒叫了聲,“朱大娘!”心想,看面相好像是村尾的那家,她好像有個□□桃的閨女,韻秋小時候還跟在她屁股後面玩過。

朱大娘很是潑辣,用沒挎籃子的那隻手緊緊拉了韻秋的手,“天啊,二丫總算是接回來了,這些年把你娘想的的眼都快哭瞎了!”

這個大嗓門、一手粗繭子的朱大娘,讓韻秋心裡熨帖起來,因爲她感受到了真摯和樸實。

朱大娘也坐在了牛車上,韻秋聽大哥說起才知道,因爲現在兩家住得近,朱家人又都是熱心的性子,李家受了不少扶持,這輛牛車借的就是朱大娘家的。

韻秋聽了很是感激,要知道現在正是使牲口下地幹活的時候。平常人家,夏割草,冬喂料的精心伺候着牲口,就是指望農忙的時候好使喚的。就是自己活幹完了,也可以趕出去掙些錢的。

有了朱大娘的加入,牛車上的說話聲就熱鬧了起來。

從朱大娘口中韻秋知道,本就比她大幾歲的春桃姐,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娘了。朱大娘這是去鎮上的扎炸紙鋪子看望做學徒的小兒子,大兒子早就開竈另過了。

牛車進村子的時候,路上除了幾個瘋瘋打打的曬得跟三郎一樣黑黝黝的光屁股小孩,大人一個也沒碰到。

朱大娘說誰家沒有幾門和厚親戚啊,如今正是農忙的時候,就是自己家忙活完了也要去親戚家竄忙的。

因爲先要經過朱大娘家,李大郎就要先把牛車給她趕回去。朱大娘制止了,說她正好要把散養在河邊的幾隻鴨子趕回家去。於是,牛車就直接往李家那邊趕。

朱大娘指着一個周正的院子對韻秋說,“好閨女,那就是大娘家,改天去大娘家串門,大娘給你炒花生吃!”

韻秋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聽到有女人的大聲叫罵傳來,李大郎趕車的牛鞭一頓,立即加快的甩了起來。

身邊朱大娘也開始大聲氣憤地嚷嚷,“哎呀,聽那聲像是王翠花那個潑婦又來鬧事了。這個女人就是不要臉,專會撿軟柿子捏......”

韻秋插不上嘴,總覺得大哥有。些奇怪,就問三郎,“全哥兒,那個王翠花是誰?”

全哥兒看了眼姐姐,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哎-,王翠花就是大哥的丈母孃唄!她又欺負到咱家門裡了。”

韻秋徹底呆愣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感情朱大娘嘴裡的“軟柿子”就是他們老李家啊!

牛車顛簸起來,一行人轉眼間就來到了一個用樹枝圍起來的院子的柵欄門口。

一個老太婆正坐在地上撒潑,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你個賤蹄子,老孃養你這麼大,你個缺德冒煙的淨做些胳膊肘往外拐的下作事,有錢都不知道貼補貼補孃家啊!哎呀,我沒法活了呀!......”

韻秋顧不上這一切,只看着匆匆從堂屋裡跑出來的熟悉的身影,她跳下車哭喊着向那個身影跑過去,“娘,娘......”

韻秋撲在她娘李林氏的懷裡,緊緊地抱着她的腰泣不成聲。

林氏摸着她的頭髮的手顫抖的不成樣子,“真是二丫啊,孃的二丫回來了呀!孩子他爹,你睜開眼看看吧,咱家二丫回來了啊!我的老天爺啊!......”

後面,林氏抱着女兒嚎啕大哭起來。

在林氏的懷裡,韻秋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樣,溫暖又踏實,眼淚也就止了下來。

倒是看到她娘哭得這樣厲害,怕她年紀大了受不住,趕緊和圍上來的朱大娘一起勸她。

等林氏也漸漸止了哭聲,韻秋才注意到剛剛站在身邊一起勸慰林氏的年輕婦人,又瘦又黑,諾諾地抱着個只穿了肚兜的娃娃,娃娃明亮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韻秋猜想,這應該就是她那未見過面的嫂子劉氏和小侄子了。

婦人看到韻秋看向她和孩子,有些緊張地開了口,“小姑回來了!”

韻秋也趕緊笑着答她,“哎!嫂子,這就是大寶吧?”說找,就把手向大寶伸去。

可還沒等她摸到大寶胖嘟嘟的小臉蛋,就被身後的一聲驚叫聲嚇了一跳,聲音是那個王翠花的。這個女人剛剛在她們哭的時候,好像已經不再哭着叫罵了,韻秋幾乎已經忘記了這號人物了。

大家都轉身看過去,只見王翠花左手抱着一匹尺頭,右手正與大郎拉扯着韻秋的包袱,而全哥兒正抱着王翠花的一條腿咬了上去。

看樣子全哥兒用了很大的力氣,只是儘管王翠花叫得淒厲,卻一點都沒有撒開兩隻手裡的東西,絕對是個捨命不捨財的主。

可是這財根本不是她的呀!掃了一眼大家就都明白了眼前的狀況。

在她們爲重逢而哭泣的時候,有人卻盯上了牛車上的財物想要趁火打劫,卻被大郎和全哥兒給發現並制止了。

這邊,潑辣的朱大娘也跑過去拉扯王翠花,“你這個潑婦,簡直就是明着搶人家啊,真有夠不要臉的!”

林氏也趕緊地跑過去搶救自家的東西,這個王翠花有多不是東西她心裡清楚着呢!

本來韻秋也想跑過去的,畢竟那些東西可算得上是他們老李家最後的家底了。

可看到那邊已經那麼多人手,王翠花註定討不到便宜的。而且身邊的嫂子劉氏用一隻手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看她看過去,又趕緊的鬆了手,只是抱緊了懷裡的大寶,很是愧疚地說,“小姑,你可別生我的氣,我娘,她就是那個德行!”

韻秋趕忙勸她,“看嫂子說的,我怎麼會生你的氣。來,讓我抱抱咱家的大寶!”

她嫂子忙說,“小姑,可別!大寶剛在地上爬過,一身的土,可別把你的衣服給弄髒了!”

韻秋一愣,“沒事,髒了就髒了,反正是自己的親侄子嘛!”

說着,伸手要抱大寶。她嫂子這回沒再說啥,爽快地把大寶遞到了她懷裡。

孩子軟軟的,眼睛長的和大哥一樣,鼻子上還沾着土,正好奇地盯着韻秋看,一點也不認生。喜歡的韻秋忍不住親了他一下。

不一會,林氏他們拿了車上所有的東西走進院子,全哥兒還把柵欄門別上了。

那邊,王翠花抵不過幾個人的力量,一看到嘴的鴨子全飛了,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潑來,“我的媽啊,大家快來看啊!老李家欺負人啊,我把好好的閨女嫁給他們家,還給他們家生了一個大胖孫子!他們家可倒好,砸鍋賣鐵的贖了個丫頭片子回來,這可是要讓我閨女和外孫喝西北風啊!我的老天爺啊,你可要給我做主啊!......”

就是打招呼、幫忙幹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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