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晚上九點,韓一一和不知該何去何從的祁寒坐在世紀大道上吹着夜風喝啤酒。
“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不能和父母好好談談嗎?”
“以你對他們的瞭解,談有什麼用?我從小和他們意見有分歧,最後妥協的人都是我,有些話我懶得說,因爲說了也不過討頓打。”
“其實我總覺得父母是全心全意替女兒着想的人,你從來沒直接把自己想要成爲怎樣的人、從事怎樣的職業告訴過父母,一直只是消極抵抗,在他們看來這就是單純的逆反心,當然要暴力鎮壓。可是如果你好好把想法說明,也許能得到他們的尊重。”
祁寒苦笑着,搖了搖頭。
“這並不是一兩天能夠改變的事,況且是現在這種情況,我媽撞見我和衛葳拉着手逛街,我說什麼選擇談什麼理想也不會被聽進去。”
“說起來那個衛葳是新女友麼?”
男生垂下眼睛盯住地面的一處,許久反問一句:“如果我說是,你會感到失落嗎?”
韓一一突然如鯁在喉。
往事猶如舊電影一般在眼前的夜幕中閃回。
從外地轉學來,於祁寒同班,起初由於教材差異,立刻不怎麼跟得上,而祁寒是全班理科最好的男生之一,彼時的韓一一猶猶豫豫想要向他請教數學題,但鼓起勇氣叫他之後,男生的態度卻分外不耐煩,講解的也很潦草,以至於女生後來只好轉向其他優等生求助。
回想起來,覺得祁寒口中的“從初中就喜歡你”或許不過一句花言巧語,沒有半點說服力。
“當年我說我不是搗亂或故意和你搭訕,只是接受能力有點差,你還不耐煩,我畫圈圈詛咒你。”
“當年啊,當年不是因爲你接受能力差,是因爲我不好意思。”
“欸?爲什麼?”
“因爲你在我心裡地位太高了唄。”
“纔不是!很多女生都說你那時候一邊教人一邊頭頂蘑菇雲。”
“對於她們我就是嫌煩,她們和你的目的不同,再加上她們沒你聰明。”
“呃,算了,教我你會更煩,且早衰。我記得有一次陳磊給我講一道題講了四遍後我還不懂,最後他直接幫我做了交掉了。”
“那是因爲陳磊他自己都不會做,我講就好了,真的。”
一一笑起來,“原來如此。我相信你比他強那麼一點點,但我真不新你將就好了。”不知爲什麼,氣氛忽然轉向傷感。
我不明白,爲什麼從一開始就認定不可能和你成爲戀人,卻用總在你轉身離開時戀戀不捨?
所以羈絆,所謂純友誼,連我自己也不確定是怎樣的存在。
喜歡、信任和依賴它們不像是是非黑白那樣涇渭分明。
從影子與影子的疊合,到嘴脣與嘴脣的疊合,交集太多太多,遠遠多過友達範疇,共同經歷了太多太多,最後留下字字篤定的你,和意識模糊的我。
那些靜止在我們熟系的街道的承諾-—
不管你遇到什麼事,如果想不到別人,一定要來找我。雖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但至少可以陪着你。我不想你委屈自己,更不想你自暴自棄。
——帶着執念永恆的凝固於原地,彷彿在等兩個人變成一個人,一個人的我故地重遊加深一遍記憶,再輕吹一口氣,它們纔會被溫暖的氣息消解,散去。
被保護與珍惜,是每個女生恆古不變的幻想。
成全我這種幻想的只有你。
甚至不止於保護,而是呵護,不止於珍惜,而是寵溺。
我唯一確定的是——
這絕不是輕飄飄的愛情。
而今我卻無從知曉,在這個判斷句中,被否定的是“輕飄飄”還是“愛情”。
可是“愛情”,是我不想提及的一個詞。
“我會失落,是作爲死黨的那種失落,你有了在乎的人,沒有從前那麼多時間給我,可這種失落和爲你高興的心情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你能理解嗎?”
祁寒扭過頭盯住她。女生的長髮被夜風吹得緊貼臉頰,她的神情卻絲毫不爲所動,有種優雅輕靈又不乏理性的氣質。或許自己對韓一一的感情,一直也是作爲死黨的那種失落。又或許是她身上那種冷靜讓人不得不冷靜,像一枚開關,把讓人迷失和清醒的魅力控制得剛好。
“我”男生喝一口啤酒,微微一笑,“終於理解了。”
臨近暑假,芷卉感到課上得煎熬,教室裡沒有空調,六臺風扇賣力地轉,噪音不少,對於降溫卻毫無幫助。放課後,從第三教學樓到食堂,不過兩個轉彎,像洗了桑拿,洋裝溼噠噠地黏着後背。
進了室內收到井原的短信:
“芷卉你在幹嗎呢?”
芷卉避開入口,站着給他回覆:“變成乾屍了。”
“怎麼了?”
“你從昨天早上到現在了無音訊,我靈魂都不在了。”
即刻回過來的是一個省略號。芷卉剛想笑,手機就持續不斷地震動起來,按下通話鍵,聽見那端男生略顯無奈的聲音:“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轉身眯眼向被烈日照得白慘慘的校園小路,走向自己的男生,覆眼的墨色額發被渲染上亞麻色的光澤,微微被徐風吹動了。
去年的今日,也不就是這樣麼?
陽光暈開他的微笑,風聲中夾雜着他的聲息。
從三年K班畢業的日子,又過去整整一年,謝井原依然是謝井原,沒有改變。
那是因爲,這整整一年,我們擡頭不見低頭見,插科打諢鬧彆扭,縱使愉悅和焦慮各佔一半,也都是些可以反覆咀嚼的回憶。而離別,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更無法想象離別後的我和你,會變成什麼樣。
井原說“我放心不下麥芒";的時候,芷卉非常想問“那麼我呢”。
有些話對某些人而言,說出來不費吹灰之力,然而,對另一些人
—你好,我覺得你很可愛,大一?
—可以給我你的手機號嗎?
—哦,沒關係,這是我的手機號,你會聯繫我吧?
“關於這個欸?”
—唷,來的是你的BF,那再見啦,等你聯繫。
芷卉回身衝井原尷尬地笑笑,可男生沒有和她接上目光,只是面無表情地瞥着那人的背影:“搭訕的?”
“嗯。”
“這是什麼?";轉而發現被女生捏在手裡的便條,”那傢伙的手機號?”
“嗯。";等發現井原正以要把那串數字吃掉般的眼神死盯着便條,芷卉拽了拽他的衣袖,“欸,幹嗎呢?”
“記住,約出來決鬥。”
芷卉笑,隔過幾秒,開口問:“系裡通知下來了嗎?去的日期。”
“八月中旬。”
“還有一個多月啊。”
自從教務網發佈了有謝井原的美國高校交換生名單,明確知曉將會分離這個事實,兩人的對話就經常出現大段大段的空白。
沉默如同不可更改的命運一般降臨。
隔過長長的幾分鐘,芷卉重又開口說話:“我和麥芒見過面了,旁敲側擊的問了問高警官對他說了些什麼。結果那警官只是一味地問麥芒,媽媽過世前家裡的情況。”
“只是問麥芒嗎?”
“對,他什麼也沒對麥芒說。”
井原不禁蹙眉,這倒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知爲什麼,這兩天總覺得世界似乎有點異變。”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麥芒鎖着眉頭歪過腦袋向衛葳尋求答案。
“你指的異變該不會是祁寒失蹤三天了吧。”
“什麼,他失蹤了?”
“孩子,你也反應太慢了吧!身邊的座位空了三天,到現在才察覺到‘似乎有點異變’,你當他是微生物麼?”
“可你不也是一直沒察覺麼?”
“誰沒覺察啊!我只是對此不感興趣罷了,祁寒什麼的,完兒蛋去吧。”
麥芒跟進兩步,以銅鈴大眼迎住衛葳的目光:“開玩笑!他是你男友啊,怎麼能失蹤了都不感興趣?”
衛葳腳下一個踉蹌:“他什麼時候又是我男友了?”
“上學期開學的時候啊,你說完‘我叫衛葳’之後,不是連說了兩遍‘祁寒是我男友麼’?”
“麥芒!你怎麼了麥芒?那是一年前的事了!這一年裡,你都去了哪個次元?”
“欸,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啦!”
“那—你們什麼時候分手的?”
“當然是”女生一時語塞。仔細回想起來,分手的節點哪兒去了?
對祁寒心灰意冷,從他和麥芒吵架時脫口而出“衛葳根本也不是認真的”開始,到被他當街甩開手勒令“離我遠點,快走開”結束。
以爲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面對麥芒的疑問,竟再度迷惑起來。
衛葳在烈烈日光下停下腳步,微蹙着眉,樹影緩慢地在她無暇的面頰上晃動。
喜歡一個人,不是從一開始就抱着被辜負的覺悟卻義無反顧嗎?
已經走了太遠太遠,共同經歷的記憶那麼多,不知該怎麼回頭,不甘心,想知道結果,哪怕是糟糕的結果,可繼續前行,又找不到說服自己的理由,藕斷絲連地徘徊在原地,自怨自艾着,直到麥芒
我終於強烈地感到
任我百轉千回地猜度,你離我遠去的速度也不會因此而放慢。最令人難過的事,不是你離開,而是你離開的原因我不明白。
沒有勇氣去問明白
這個答案,對我而言重要得過一切。
衛葳站在校園廣場中央,回過神,朝不諳世事模樣的麥芒淡然一笑:“你提醒得對,我忘了跟他分手。”
衛葳下了決心,但情勢發展完全脫離了她的想象。祁寒沒有出現,祁寒的母親卻出現在了學校,和班導師站在走廊上神情嚴肅的對話。衛葳和麥芒吃過午飯回教室,在門外被截住。
“就是這個女孩。”幾分鐘後才知道是祁寒母親的人指住衛葳對班導說道,語氣彷彿逮住通緝犯。
衛葳一楞,停下來,麥芒也跟着站定。
問話者由班導擔當:“衛葳啊,祁寒這幾天沒來學校,也沒回家,你知道他去了哪兒嗎?”
“沒回家?我以爲他只是請病假了。不,我不知道他的去向。”
祁寒母親激動地上前半步抓住衛葳的胳膊:“我那天在街上看見你們手牽手的,你是他的女朋友吧,怎麼會不知道他離家出走去了哪裡?”
這句話無論哪個部分對衛葳而言都是衝擊。
看見你們手牽手。
是他女朋友。
離家出走。
原來急於擺脫自己的原因,是祁寒他看見了自己母親。自己還莫名其妙的臆想情敵爭風吃醋,完全不知祁寒因爲這件事竟然離家出走。果然是不知算哪門子女友。
衛葳無法作出反應,祁寒的母親眼看就要情緒失控,班導見局勢不對勁,剛想上前阻止,突然聽見身旁傳來嚶嚶的哭泣聲,轉過頭看向麥芒的瞬間,小姑娘忽然不明所因的叫了聲“媽媽”。
不僅衛葳滿心疑惑地看向她,連祁寒的母親都停下了推搡動作被移開了主意。
“七年前,我媽媽被謀殺了";
一句話震得四下俱靜。
“回想起來,七年以前和媽媽共度的日子她因爲生活艱辛沒有一天展露過笑容,因爲忙於生計沒有任何時間多看我一眼,導致她死掉很久我都沒有發現,在那之前和之後我一直是在哥哥身後當跟班,好像什麼也沒有改變。我之所以愛媽媽,想念媽媽,全是因爲哥哥在不斷告訴我‘你媽媽是全世界最愛你的人’。可有時還是沒什麼真實感,媽媽她,從來沒對我說過一句‘我愛你’。再長大一點,我忽然想,媽媽在天上說不定也在後悔,突然我才又愛她又同情她。
“雖然我很笨,學不會數理化,不認識路,跑不完800米,沒有男生要和我談戀愛,但是我也想開心的活下去,讓媽媽在天上也感到開心而不會一直後悔,每當我感覺到如果她活着會抱緊我說‘我愛你’的時候,我就大聲對天空說‘聽見啦’。這就是爲什麼哥哥總是跟我說‘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園’。
“我和我的媽媽,要靠這種信號總是受干擾的方式才能交流,所以我討厭你們這些面對面說話就能交聊卻不好好珍惜的父母和兒女。第一次見祁寒的時候,我就看見了他手臂上全是傷,他爲什麼放學後總是在街上徘徊不願回家?爲什麼無法相信別人對他的真情?直到他離家出走,你們也不內疚反省,反而來爲難他的朋友,繼續讓他傷心。
“你們人類是敏感又孤獨的生物,最容易受到傷害,災難指不定哪天就會降臨,世界說不準哪天就會終結,就算長命百歲,能夠相親相愛的日子和之後永久分離的日子相比還是少得可憐,不要再用失去的方式來確認無法失去。”
麥芒說完,便抽抽鼻子,拉起衛葳進了教室,留下走廊上祁寒的母親隱隱有淚在眼眶,若有所思。
衛葳只覺得喉嚨裡哽了什麼,半響才得以成功發聲:“我承認,這是認識你以來你邏輯最清晰氣場最彪悍的一次發言,但是麥麥你”女生扶額,“爲什麼要說‘你們人類’?難道你不是人類嗎?嗯,我也承認你不太像。但這麼一來,最感人的一段話就徹底崩壞了,怎麼聽都像是外星人入侵者發起總攻前居高臨下的挑釁宣言啊。”
“難道我不是說的‘我們人類’嗎?”
“不是啊。”衛葳長吁一口氣,“而且,我敢打包票‘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園’絕不是你所以爲的涵義,仙人再仙人也不可能領悟你和你媽媽那種神仙級別的交流方式話說我又忍不住想問,你通常是怎麼感受到信號干擾的啊總之,能把一句吐槽曲解得這麼感人,也只有你能做到了你在幹嗎?”注意到麥芒似乎早就沒在聽自己說話,而是以極快的速度按着手機,撥出一個號碼後旁若無人地打起了電話。
“喂,一一?胡老師胡老師胡老師!別掛!我是麥芒,請把手機還給一一兩分鐘,她家出大事了,等我告訴她你再沒收她手機哈。”
下一秒,應答的人又重新變成了她所熟悉的閨蜜:“什麼事?”
“快叫祁寒從丁零家回去,別搞什麼離家出走了,他媽媽今天到學校找衛葳麻煩啦。”
沉默了長長的十幾秒,韓一一咬牙切齒地逐字念道:“我知道了。”
闔上手機。衛葳問麥芒:“你沒有感覺到最後從手機那頭涌來一股強大的怨念麼?”
“怨念?沒有啊。你的錯覺吧。”
翌日早晨,麥芒正埋頭抄作業,來自身旁的陽光突然被擋去大半,一擡頭,看見男生的希臘側面,下一秒,轉過來朝向自己的面孔已經變成了笑臉。
“家裡的事解決了嗎?”小姑娘急不可待發問。
“嗯,拜你所賜。我媽還特別問了你的名字,說你很直率可愛。話說回來,你怎麼知道我借住在丁零家?”
“像你這種人渣,除了我和一一之外哪還找得到不出賣你的朋友。但一一的媽媽很嚴厲,她又不可能讓男生住她家,這種時候只能求助丁零了吧。”
“雖然事實如此,但一連串的推論都建立在‘我是人渣’的前提上,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男生邊笑邊垂下眼瞼,想起被喚作‘人渣’的緣由,起身走向衛葳的座位,敲敲桌面引起她的注意。
女生仰起臉。
“不好意思,那天在街上沒法向你解釋。”
“算了,非常情況,再說你也沒義務向我解釋。倒是你媽媽,好像誤解我是你女友了,來找我要人呢。”
男生沒有回答,只是笑笑。
“我們已經分手了對吧?捕捉到男生瞬間微愣的神情,女生不禁自嘲地笑起來,”雖然現在說起來有點可笑,不過還是想確認一下。“說着說着自己也覺得窘迫。
“你想分?“
“什麼?”女生一愣。
男生臉上浮現出狡黠的戲虐表情:“想甩了我?”
“哈啊?”徹底失去反應能力了。
好在男生還算人道:“開個玩笑。不過,我想跟你說的是,有時候,重要性是需要距離來確認的,離得遠反而讓我發現了一些想要守護的東西”
“東西?”
“你願意做回我女朋友麼?”正色道。
與男生忽然嚴肅的神色相對比,此後的幾秒,女生臉上漸漸展露出笑容:“嗯,這次的告白沒有上次浪漫啊。”
“但這次是真心的。”
“誰知道呢?萬一很快又變心了怎麼辦?”
“別人未必,但你總會有辦法的。”
衛葳想了想,歪過頭,表情天真的有點邪門:“我覺得你很幸福,你可以選擇美女A或美女B,我卻只能選擇用鋼鋸或不鏽鋼鋸砍你。“
“這句話的原版應該是‘你可以選擇愛我不愛我,我卻只能選擇愛你或更愛你’吧?怎麼被你改的這麼驚悚血腥!我好不容易擺脫家暴陰影,你不能恐嚇我啊!”
有時候,重要性需要通過距離來確認。
有時候,我也想求證一份感情是否經得起時空的考驗。
一年365個日夜,兩地14500公里的距離。
強烈地想要說服自己,這些都不會成爲阻礙。潛意識中卻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在所剩無幾的能夠共同經歷的日子裡,盡一切所能去緊握幸福快樂,去爲他分憂,去感受他的感受,心態猶如把每個明天視爲世界末日。
芷卉忐忑不安的同時,井原自始至終放心不下的卻只有麥芒,對女友的牽掛隻字不提,未免讓人有點失落。
“麥芒媽媽的案子,如果你這麼擔心,不如在出國前直接主動去面對,約高警官見個面,聽聽他的說法。我是這麼想的。”
男生擡眼看面前的女生:“不知爲什麼,最近覺得你有往成熟懂事方向發展的趨勢。”
“我本來就很成熟懂事,因爲倒黴地遇見你才變得神經兮兮。以前和任何男生相處都能保持清醒,唯獨你例外,強制命令自己做正事,但根本沒心思,所有方法都試過了,我上課,上醫院,上美容院,看帥哥,找人吵架,都沒心思。更要命的是我覺得你處於清醒狀態,陷入混亂的人只有我一個,所以纔會經常暴走。”
“那是因爲我混亂的階段比你早,大概在高三剛開學時。因爲想再見她一面,所以轉了班,因爲想討她歡喜,所以主動要求做團支書,毫無邏輯毫無原則,突然亂了方寸。男生想到這裡不禁會心笑笑,“爲什麼最近總會被你引導着追憶懷舊?”
單純的想和你在一起,世界裡只有關於我們倆的未來和過去,就這樣如童話般美好下去,可爲了什麼卻終於不能。
現實世界過於喧囂,充滿世俗的荊棘,從你我相遇的第一天,所謂的少年心氣與少女情懷就沒有生長的可能性,相聚與分離被某些讓人心無法平和的東西左右,過去是成績、排名、升學率,如今是績點、職位、獎學金,再往後,當所有人都以權利家境來做爲般配不般配的衡量標準,還有誰能夠保持一份天真?
和高警官約定的,依然是上次那家咖啡廳。沒等井原開口,高警官便主動開門見山:“我已經放棄了這個案子。”
井原微怔。
警官瞥他一眼,繼續說下去:“水果刀上留有毒販指紋,兩瓶罐裝啤酒,其中留有受害者DNA、指紋和毒販指紋那瓶有迷幻藥成分,只留有嫌疑人DNA和指紋的那瓶沒有。當年我認爲是嫌疑人下藥後將其殺害,因此沒有自衛傷口。再加上鄰居提供的‘曾發生過多次暴力’的證詞,基本已經鎖定了身爲受害者‘男友’的犯罪嫌疑人,實施抓捕行動時,在嫌疑人家搜出了血衣,對此他無法解釋,同樣無法解釋他當日的行蹤,堅稱自己整天在家睡覺,無法提供不在場證明。但是審訊的第二天,他就頂不住壓力認罪,我們就結案了。當時因爲‘兇手’很快落網,沒仔細檢查過是否存在抗凝血劑,究竟血衣上的血液是不是案發當時留下的,事隔七年,已經不得而知了。”
在警官敘述案情的過程中,井原始終置身度外,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波動,是對方無法從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高警官故意停了兩分鐘,喝喝飲料,看看窗外,才無奈繼續下去:“通過詢問麥芒和她叔叔,我得知了麥芒家的一些情況,從側面瞭解到一個單身母親走投無路的困境。”說着目光又定格在井原臉上。
男生終於面露倦色嘆口氣。
“麥芒的爸爸在世時,她叔叔買房投資有多餘的房子,給她家住,讓她父親寫了借條。誰知房產商一房多賣,另一戶辦了房產證,叔叔虧掉了,這時她父親受工傷死亡,叔叔突然拿着借條找她媽媽還錢。麥芒和媽媽被趕出房子,又無法償還債務。住在貧民窟。我父母都是普通知識分子,也沒有很多積蓄,幾乎傾囊相助,替麥芒媽媽還了錢。但是麥芒媽媽不忍心總是麻煩姐姐姐夫,她又養不活麥芒。後來護士的工作也失去了,在拉麪店打工,那個毒販總是以她男友自居找她麻煩,還經常醉酒打她。”
“其實你是唯一的知情者吧,關於你姨媽的死因。”高警官索性拋出了觀點。
男生平靜的略一點頭:“嗯。”
“所以纔會這麼強烈的排斥重新開案,牴觸通過催眠進行案情回憶,是怕在潛意識下泄露了你自己知道案情真相吧。但是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你怎麼推理得知你姨媽是自殺僞裝成他殺騙保?”
“我那種年紀哪兒知道推理,最簡單的原因是案發前我無意中親眼見過姨媽用注射器抽取自己的血液。";
案情中無法解釋的最後一塊拼圖也找到了。高警官半開玩笑地問:你就不怕我帶了錄音筆嗎?“
男生眼中沒有閃過一絲動搖:“錄音證據若沒有其他證據作證,那麼這證據的證明力是有所欠缺的。更何況,你不能證明我剛纔的話不是在被催眠情況下說出的,因此也完全無法作爲證據。”
警官愣了半秒,最終信服的點點頭。
不是逃避,也不是走投無路。
不是他殺,也不是自殺,是想讓麥芒幸福成長的決心殺死了媽媽。因此絕不能讓麥芒知道真相。
不能力挽狂瀾,不能改變已發生的悲劇,我唯一能做的,不過是——
陪你到世界終結。
井原走出店門,街道被盛夏的陽光映得晃眼,過了馬路,他牽過笑吟吟等待着的芷卉的手:“如果沒有你,我也無法擺脫這個秘密帶來的沉重負擔,所以,謝謝。”
“所以我一直想問的是,如果我和麥芒同時落水,你只能救一個,會選誰呢?”
“救你。麥芒他們陽明中學全體學生要求游泳測試合格。”
“啊啊啊啊冰箱!能不能不要現實感這麼強烈!我也不是不會游泳的嘛!你就不能假設一個極端的場景?比如颱風天洪水高漲的";話說半截戛然而止,目光相撞,果然井原也同自己一樣想起了夏新旬。
沉默突然降臨。
過了十餘秒,芷卉才喃喃低語:“不知道最近溪川過得怎麼樣,在演藝界出道,成了國民偶像,電視上看起來風光無限好。“
“電視上看起來沒有同組合的另一個女生那麼存在感強烈,讓人有點擔心。“
“一定沒問題,它是柳溪川嘛。”
“欸?感覺你倆時不時鬧鬧小別扭,現在怎麼對她這麼有信心了?”
“彆扭偶爾要鬧,但信心麼,也總歸還是有因爲成爲國民偶像之前,她首先是我的偶像啊。
女生心無芥蒂的時候,顯得分外可愛。
井原用另一隻手揉揉她的額發,找不出什麼話,半響冒出一句:“要來我家麼?“
“哈啊?嗯父母都不在家?“
“這回父母應該都在,鍾季柏倒是不在,你考慮清楚要不要來。”
“欸?”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見家長”!
“這種情況,實在讓人有點既緊張又緊張”
無奈與女生語無倫次的碎碎念,井原乾脆地打斷他:“到底要不要?”
“要!”情急之下芷卉向軍人喊口號般莫名地拔高了音調。
得到滿意答案的井原走出幾步,又停下拽緊一點女生的手:“我說,這種充滿溫情的時刻你不要有那種被押赴刑場的表情啊。”
然而,現實卻總是出人意料,等待二位的是父母留在桌上的“去參加婚禮,晚上不回家吃飯,請自行解決”的字條,以及兩個極爲難搞的丫頭—餓得嗷嗷叫的麥芒和無論何時何地何沙發上都能倒頭大睡的韓一一。從好的角度來看,芷卉鬆了口氣。
“我來叫外賣吧。”被麥芒推醒的韓一一掃了眼有點尷尬的井原和芷卉,即刻擺出了主人翁姿態取過電話聽筒。
麥芒立即兩眼放光嚷道:“我要吃麥旋風鹽焗味忘形雞翅火腿蛋麥香酥板燒雞腿堡,阿京姐姐在我的基礎上全部要雙份!”
“麥麥,我看冰箱還有很多食材";
井原話說到一半就被麥芒打斷。
“以前求你做次飯比求彩票中獎還難,爲什麼阿京姐姐來的時候瞎積極!有麥旋風的日子哥哥的廚藝根本沒有吸引力了啦。啊—”話說到一半突然來了個高難度後滾翻,“肚子好疼!肚子突然好疼!感覺胃**的症狀啊非麥旋風不能治癒!”
井原早已對她裝死才能免疫,面無表情的挽起袖子進了廚房。
韓一一掛上電話不由分說:“還是乖乖聽你哥的吧。”
不忍目睹麥芒逼真的痛苦表情,芷卉猶豫着指了指廚房:“我去幫忙。”
無理取鬧行動因缺乏戰友宣告失敗,麥芒從地板上一骨碌爬起來,忿忿地盯着廚房對韓一一說:“我已經想好了,以後給他們的孩子起名叫‘麥當勞’。”
“不太可能跟你姓吧。”韓一一認爲該想法根本沒有可商量的餘地,“麥麥,因爲你不分時機亂打電話被沒收的手機,你要負責弄回來哦。”
“包在我哥哥身上,他走之前一定會幫你完成這個遺願的。”
韓一一反映了足有三秒:“雖然我領悟你的意思,但這句話無論從哪個角度理解都殺傷力太強了吧。麥麥你別再怨念失控啦。”
與此同時,廚房裡兩人度說話聲驟然放大,像是爭執了起來。
韓一一朝那方向瞥了一眼:“吵架了?似乎天長地久很成懸念啊。”
“不會的,他們一定會天長地久。”
一一看回麥芒:“雖然聽起來像是祝福,但看你的表情絕對是怨念,收斂啦,別再這樣啦。”
“告什麼別分什麼手啊?連我這麼冷血薄情的人都被你氣到不能淡定!你真了不起嘛!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比我還要早出過一個月嗎大姐?你是比正常人少一隻眼睛還是少一隻耳朵?你自己的專業說明沒好好看過嗎?二年級是在美國讀的啊。”謝井原少有地拔高了音調。
“欸?是嗎?!”
“不要再發出‘欸’這種聲音了,讓人很想用鍋鏟敲你的頭啊。“
“可是,你不是一直在說自己對於和我分開遠距離戀愛‘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嗎?”
“我說的是,明明我沒有填過申請表,卻莫名其妙進入交換生名單,對於我也要出國這件事‘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換句話說是百思不得其解。你不要老是對不理解的語句自行腦補啊!”
那廂,麥芒已恢復了內心的平和:“他當然會百思不得其解啊,因爲申請表是我替他填好發送到院教務郵箱的嘛。”
韓一一點頭表示讚揚她的英明:“相當有教主魄力。”
廚房裡男生依然處於崩潰暴走狀態:“就算對本科生課程設置不感興趣,但哪裡有人會連一眼都不看自己院系的新生冊啊!
芷卉楞過數秒,略顯木訥地回想起問題的關鍵:“啊,因爲,高考自主招生時是你幫我填的表選的院系啊。“
“魄力什麼的我最具備了,”麥芒古靈精怪地扭頭朝閨蜜眨了眨眼,“因爲我是我哥哥的妹妹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