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服務生急匆匆跑出來,個個都嚇白了臉,室內的一張玻璃茶桌破了一個洞,紅通通地留了許多玻璃碎片,不用猜都知道,那是裴慕陽砸爛的。
他此時面孔扭曲,憤怒裡混合着極致的痛苦,兩條太陽穴用力繃起,幾乎隨時都要斷裂,噴出血來!
程江南也給嚇了一跳,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他就衝出來,一把握上了她的手。
“慕陽哥!”季雨瑤流着眼淚來喊他,想要來拉他又不敢。他頭也不回地扯着程江南就走!他的力氣極大,火氣隨處瀰漫,程江南被動地跟着他走,眼睛落在他血淋淋的拳頭上。
“裴慕陽,你受傷了。”
他就像沒有聽到,將她扯到樓下,推進了車裡!他沒有馬上發動車子,而是拾出手機,撥了號碼後對着那頭吼起來:“你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他的吼聲大得能將人的耳膜震碎!
他的怒火能將整個世界燃燒!
程江南沒敢和他說話,只看着他。他最後狠狠地將自己的手機甩了出去,油門一踩,車子飛快地衝了出去!
知道他憤怒,她一聲不吭。此時,已經有些明白,江映雪並沒有出面,只是讓季雨瑤來表示感謝
二十分鐘後,車子在一處會所停下。裴慕陽拉着她往裡衝,拉得她一路趔趄!
然而,剛進大堂,他的步子突然一凝,停在了那裡。程江南險險穩住自己,來看他。他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眼睛死死盯着某一個點,整個身體都僵住!
她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大廳的柱子旁邊,一個男人擁抱着一個女人……
男人,是裴翟耀。
女人,是江映雪。
世界,突然靜寂,靜得只聽到裴慕陽的呼吸聲,沉重而憤怒!指間一痛,是裴慕陽加了力度。他此時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對面,根本不知道握痛了她的指。他的牙狠狠咬了起來,是一副極致猙獰的樣子!
他並沒有走過去,而是一扭身朝外走去,鬆開了她的手。程江南站在原地,看看他,再看看那對相擁的男女,最後還是跟着走出來。地板上,裴慕陽所走過的地方,有紅色的液體留下,一滴一點,十分耀眼。
那是——他的血!
她才走到門口,又聽到呯的一聲響。裴慕陽的手砸在了自己車上,車玻璃一時四分五裂!鋼化玻璃,要多大的力氣才能砸成那樣!
他手上的傷更深,血水不斷往外冒。如果放着不管,他的血會流完的!
沒辦法視而不見,她嘆口氣走上去,拉住他:“走吧,去醫院!”
裴慕陽一動不動,身體僵得就像一堵牆,無盡冰冷。他的眼睛極致地紅,像要流出血來,那種孤獨感更顯濃重。
怕他出事,她不敢走開,最後只能無奈地將自己的圍巾解下來,挽在他手上。血水很快浸溼了圍巾,如果不止血的話,會很麻煩。
“讓我打120,還是自己上車?”她問。
他一動不動。
她拉開車門:“我數到三,不上車就打120。”她數到三,他依然沒動,她只能拿手機撥120,還未按下他便傾身過來,突然將她抱得死緊。
程江南並沒有動,知道他此時需要安慰,在他的背上輕輕拍着。今晚的裴慕陽,那份孤寂展現得更加明顯,明顯得讓人心疼。
裴慕陽原本繃緊的身體因爲她的拍打而慢慢軟了下來,她拉開他時,他的眼裡閃出了探究的目光。
她拉開車門,將他推進副駕位,他並未拒絕,安靜地坐了上去。她啓動車子,去了醫院。
醫生檢查的結果不太理想,他的指骨末端撞損了。醫生爲他止了血,包紮好,建議住院觀察。裴慕陽沉默地坐在那裡沒有反應,她替他做了決定。
爲了防止破傷風,醫生給他吊了點滴,吊上沒多久他便睡了過去。即使睡着,眉頭依然蹙緊着,顯盡了無窮的痛苦。他的脣動了動,程江南傾身下去,聽到他在說:“爲什麼?爲什麼我拋下一切去愛你,你卻欺騙我……”
她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愛好,遂把頭縮了回來。找了一圈,也不知道該找誰來照顧他。正犯愁間,他突然睜開了眼。
“哪裡不舒服?”她傾身問。
他翻身起牀,扯掉了吊針,往外就走。
“裴慕陽,你不能走。”
他就像沒有聽到,步子邁得格外快,轉眼跳上車,消失在夜色中。
她知道追不上,只能站在原地,裴景軒的電話打了過來。
“在哪裡?”
“醫院。”
二十分鐘之後,裴景軒火氣火燎地趕到了醫院。
“怎麼了?”他扶着她就是一陣尋找,在看到她身上的血跡時,臉都變白了,“傷到哪兒?”
“不是我,是裴慕陽。他砸傷了自己的手,原本是要住院觀察的,已經走了。”
她沒有說原因,終究這是裴慕陽的私事。裴景軒亦沒有問,臉色卻不怎麼好看,扭身朝自己的車子走去。
知道他對自己和裴慕陽假扮情侶的事不開心,她跑過去,主動拉他的手。他沒有甩開,拉開車門將她推了進去:“先回去,我過去看看慕陽。”
爲她關閉車門,他揮手叫了一輛出租車離去。
裴慕陽將車開到了自己的房子門口,扯起外套就往裡走,順手將外套甩在了沙發上。他走到酒櫥前,隨便找了一瓶酒,扯開蓋子就兜頭喝起來,連杯子都省掉。
手上,包着厚厚的紗布,泌出血跡,紅紅的,十分扎眼。他沒有管自己的傷,坐在沙發上,卻一眼看到了外套裡裹着的那條圍巾。圍巾本是程江南的,醫生包紮傷口時解下來,和他的衣服放在一起。出來時,一順手給抓了回來。
他低頭看着那條圍巾,陷入某種深思當中。
門鈴突然響起,他走過去打開,看到了裴景軒。
“哥怎麼會來?”他的臉上顯出驚訝,牆上的掛鐘已經指向十一點。
裴景軒垂眸隨意般迴應:“路過,突然想來看看你。”他的目光落在裴慕陽的手上:“手怎麼了?”
“哦,不小心撞了一下,沒事。”他沉了一下眉,既然輕描淡寫地迴應。
裴景軒走過來握上他的手,看了一圈,“傷得不輕吧,有拿藥嗎?”
“用不着藥。”他往回抽手,因爲裴景軒的關懷而顯出一抹尷尬。
“不管怎樣,不能大意。”裴景軒拾出電話,撥了個號碼,“我讓人接你,過來一趟。”
這電話,是打給巫明明的。
“哥,真的不用。”裴慕陽自然也看到了巫明明的號碼,忙道。
“巫明明的醫術不錯,讓她看了才能放心。”
裴景軒的關心又讓裴慕陽沉默下來,額際浮起了複雜的情緒,甚至不敢來看他的眼。
“哥,我……”有些話,他說不出口。雖然同父異母,但他們的感情向來很好,他亦不曾向裴景軒隱瞞過什麼,除了一件事。那件事……
他的臉龐扯了扯,“其實你不用這麼關心我的。”
裴景軒順手拾開他的外套坐下:“你是我弟弟,我不關心你,誰關心?”
“哥……”他的眸色更沉。
巫明明是個典型的夜貓子,當然不會這麼早睡覺,沒過半個小時就到來。她對裴慕陽的手一番觀察後,風風火火地開了幾樣藥,囑咐他每天都要擦,並安排了一個特護過來,專門負責他的傷。
離開前,她朝裴景軒拋了一記媚眼:“記着,又欠我一份人情。”
裴景軒揉了揉眉,算是迴應。
回頭看到裴慕陽用複雜的目光看着自己,笑了笑,“感覺怎麼樣?”
“哥其實完全沒有必要爲了我而欠巫明明的人情。”巫明明的精明,他亦很清楚。
“你是我弟,爲你欠點人情有什麼關係。”他依然微笑,目光裡全是溫潤。裴慕陽艱難地扯了扯脣,默默點頭,轉過臉去時,表情更加難看。
“哥對我……真好。”好久,他才低聲道。
裴景軒只笑笑。
“哥還記得小時候嗎?我總喜歡追在你身後跑。原本以爲你不會理我,可你次次都很照顧我,有人說我是沒媽的孩子,你會教育他們,把那些人說得無地自容。我跟人打架,每次老師說叫家長,我都會去找你。你像個大人似的跟老師溝通,把事情處理得相當圓滿,連老師都無話可說……大姐每次都會因爲我找你玩而生氣,可我就像戒不掉似的,就愛跟着你。你不會厭煩我,不管我犯了多大的錯,都會包容我,從來不說教,有什麼好東西也會給我分,或許正是因爲這樣,我特別喜歡你。”他眯了眼,回憶着過往的點點滴滴,眸光越發深幽,脣上勾着笑,卻是苦的。
明明很美好的回憶。
“即使我們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大姐不喜歡你,甚至爲了阻止你母親進入裴家做了許多過分的事,你從來不報復在我身上。像哥那麼聰明的人,若真要報復,我早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從小沒有母親,父親對母親沒有感情自然對他也沒有感情,姐姐充滿仇恨又管得嚴,他的世界孤獨而冷漠。是裴景軒的到來,讓他看到了陽光,感受到什麼是關懷,什麼是溫暖。
他的人生前半段稱得上美好回憶的部份,都來自裴景軒。所以,他會對這個哥哥有着這麼深厚的感情。
長這麼大以來,裴慕陽還是第一次如此開誠佈公地與他談話,把矛盾都攤在桌上。裴景軒笑着過來圈他的肩膀:“說的什麼話,你是我弟弟,怎麼能報復。”
裴慕陽也跟着笑起來,來握他的手:“哥,不管什麼時候,我的就是你的,除了喜歡的女人不能和你共享外,其他的都可以。”
裴景軒往他的臂膀再拍了幾拍,“但願我們不要愛上同一個女人,否則,哥也不會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