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風暴

夏天的蓬萊,最爲舒適的是處於北邊宇東半島上的海州。來自南邊海上的風經過崇山峻嶺的過濾,到達這兒時顯得不再那麼潮溼悶熱。涼爽的清晨,太陽像被水沖洗過的紅寶石一樣,光彩奪目浮出水面,平靜的海面在霞光的照耀下泛着細微的波紋,好像羞澀的孩子。晚上,太極宮的燈火亮起來了,倒映在海水上,宛若天上的星星。

綠樹掩映下的飛雲臺,鷹王帶領着他的嬪妃以及各部大臣,一邊觀景一邊飲宴,遠遠的那邊,正是海水輕柔溫和的低喃。

楊秋鸞、林紫雙和嶽影珊很自然湊在一處,她們時而竊竊私語,時而嬌聲竊笑,引得衆人常常轉目看她們。

王后笑着道:“到底是年輕個幾歲,三位妹妹總是活潑得叫人羨慕。”又對旁邊雪妃道:“雪妃,現在妃位不全,你看,她們三個當中是不是可以提一個上來呢?”

雪妃冷冷道:“王后希望提誰直接對殿下說就是。”

王后碰了個釘子,無可奈何,訕訕而笑。

謝公留在天都,鷹王一直和兩司的另外六名重臣在談事情。談了好長時間,王后和衆嬪妃迎面走過來。

六位大臣紛紛像王后以及諸位娘娘請安,長孫王后微笑道:“有勞各位了。”

王蘭青當頭,躬身道:“不敢,此乃臣等分內之事。”說罷六個人一起告退。

鷹王看着王后,面露讚賞:“王后有空,陪孤到處走走吧。”牽起她的手,邊走邊說:“當初謝公建議得不錯,王后果然是賢后,這些日子,後宮祥和,王后居功第一。”

雪妃一聽,目光一緊。

正在此時,嬪妃中方充儀突然有了異狀,伸手按着頸下,連犯惡心。她身邊站着柳無塵,柳無塵連忙伸手扶住,關切地問:“怎麼啦,方充儀?”

方若冰也不明所以,搖頭道:“不礙事,大概是剛纔吃得猛了些,覺得不舒服。”

又走了會兒,她這種情況越來越重,王后忙道:“要不,還是宣太醫來看一看吧。”

王后親自陪方若冰回齊華殿。太醫剛一搭脈,眉頭便是一皺。又過了會兒,他站起來:“回稟王后娘娘,此脈關係重大,得先向殿下稟明方纔可以。”

“是嗎?”王后有點兒吃驚,但還是同意:“如是,你就先去了吧。”

太醫去了約摸一個時辰,小章子纔到廣明宮:“王后娘娘,殿下請你去興慶殿。”

琴墨悄悄問:“娘娘,不會有什麼事吧?”

王后也很緊張,但還是強作鎮定:“沒事,本宮自己又沒做什麼。”

等到了興慶殿,鷹王坐在上面,大殿裡,其他人都退光了,只有王后一人,面對鷹王。

鷹王道:“王后,你可知罪。”

王后嚇得慌忙跪下:“臣妾不知,倒是殿下剛纔不久才誇過臣妾爲賢后,臣妾處處都已殿下爲先,還請殿下明示,臣妾哪裡做錯了。”

“孤在蓬萊,確是至尊。但是,孤時常在想,假設哪一天孤不在了,留下的子嗣若不爭氣,他們的下場該當如何呢?而在孤沒有將這個問題的答案想清楚之前,宮內嬪妃,都不得懷孕。這件事,你進宮那會兒起,精奇嬤嬤應該都教你了吧?”

“臣妾——”王后額頭上開始冒汗,“臣妾並沒有指使任何一個精奇嬤嬤做出有違王旨的事。”

鷹王目光閃爍,半晌才道:“孤知道,她們也沒那麼大膽子,敢違抗孤的意思。只是,方充儀怎麼就懷孕了呢?”

“殿下——”王后欲言又止。

鷹王審視着,又過了好長時間,才叫:“湯桂全。”

湯桂全連忙從外面溜進來:“殿下。”

“賜座。”

湯桂全親自給搬了個繡墩,王后這才站起來,身形顫抖,緩緩坐下。

“殿下,”她說,“臣妾懂得五行,有些人天生有些與常人不同的地方,比如心肺異位,經脈逆轉,方充儀約摸也是這樣。臣妾等都遵照精奇嬤嬤的安排,她也一樣。只是,意外的事情總會有發生,便是那樣,她還是懷孕了,臣妾以爲,殿下只能當成天意。”

鷹王聽了,默默無言。

王后繼續進言:“殿下,你如今春秋鼎盛,離百年之後還有很多很多日子。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蓬萊到底會是怎樣的?臣妾想,必定只有更加昌榮,而無其他可能。殿下的子嗣,自然要和殿下一樣,統治這裡,造福黎民。”

“你不知道孤的往事,也不懂孤的心思。”

王后眼神中閃過失落,但還是哂笑:“殿下何必想那麼多呢?天倫之樂,人間極樂,想那上將軍都有了一雙兒女,殿下何必固執,獨獨讓自己一人寥落?”

鷹王想想,長嘆一聲:“也罷。事已至此,順其自然。”自嘲笑笑,吩咐王后,“好生照料方充儀吧。”

齊華殿。

方若冰不知道是吉是兇,急忙抓着柳無塵:“姐姐——”柳無塵心裡面也七上八下的,只能好言安慰她。

楊秋鸞、林紫雙和嶽影珊一同回她們所住的蘅蕪殿,也在猜測方若冰到底得了什麼了不得的病,結果,喜報便傳來了。

方若冰喜不自勝,身邊柳無塵也是個心思純粹的人,自然向她道喜。

蘅蕪殿,楊秋鸞、林紫雙和嶽影珊就不同了。

“這怎麼可能呢?”楊秋鸞平日裡最爲持重,這種事情發生,她反倒第一個耐不住,“明明大家都被‘淨素’了呀,她怎麼能在殿下眼皮子下面懷了殿下的孩子?”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嶽影珊問。

楊秋鸞走了兩個來回,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她們三個聯袂來到鳳鸞宮。

雪妃也聽到消息,正氣得七葷八素。楊秋鸞面帶失落,來到近前:“雪妃娘娘。”

雪妃一看:“起來吧。”因見她悶悶的,便問,“你怎麼忒不高興似的。”

楊秋鸞嘆了口氣:“臣妾無福,只能眼睜睜見他人享特別的隆寵,心裡面着實傷感。”

雪妃一聽,更是氣炸了。她將鳴玉、浮香叫過來。

半個時辰之後,鳴玉奉命送了一碗燕窩去齊華殿。

方若冰正喜上眉梢,又聽是雪妃娘娘親自吩咐的,讓她喝了補品對身子好,受寵若驚,連連謝恩,當着鳴玉和浮香的面,將那碗燕窩給吃了。鼻端瀰漫着一股濃濃的藥味兒,方若冰尚不明所以,當天晚上,突然腹痛難忍。接着,下體開始流血。等太醫匆匆趕來,一個小小的胎胞已經從腹中滑落。

方若冰渾身如同浸在冰水裡,冷得難受,聽說剛剛懷上的孩子就這麼被打下來,又痛得沒法說,失了血,人一下子暈過去。

等到鷹王聞訊趕來時,屋子裡除了雪妃面無表情外,其他人都滿臉悲切,長孫王后更是陪同方若冰一起,方若冰固然痛不欲生,王后也流了不少眼淚,兩個人都雙目紅腫。

方若冰看到鷹王,急忙便要從牀上下來,鷹王連忙制止:“你身體虛弱,就不要拘禮。”又問:“到底怎麼回事?”

太醫連忙跑過來:“回殿下,方充儀服用了大量的藏紅花。”

“藏紅花?”

“是。此物又叫番紅花、西紅花,原本是由當年英吉利大主教在我本土傳教時帶進來。因爲種植量小,所以很珍貴,在有鎮靜、祛痰、解痙方面作用很大,婦女用以調經,常人用以解熱清瘀效果甚佳。只是孕婦萬萬不能服用,因爲此乃活血之物,尤其在大量服用的情況下,必然氣血活躍導致滑胎。”

方若冰聽了,馬上發動起來:“是雪妃,是雪妃。”她再也顧不得身體虛弱,撲到鷹王懷中,“殿下,臣妾絕沒有服食什麼藏紅花,也就是下午喝了一碗鳴玉送來的燕窩。”

雪妃一聽,冷笑起來:“方充儀,你說話可要有憑有據。鳴玉送燕窩給你,但是何時放過藏紅花?”

鷹王止不住瞧了她一眼。

雪妃腰背挺得更直了:“殿下,假如無憑無據你就相信別人,而要懷疑臣妾,現在就奪了臣妾的妃位,然後將臣妾下獄吧。”

鷹王怒意浮起在臉上,但他還是撇開了雪妃,沉聲問:“誰能證明,鳴玉今天送來的燕窩裡放了藏紅花?”

其他人都事不關己,儘量斂聲屏息。

方若冰一看,又是傷心又是無助,跌坐在地上:“殿下、殿下,臣妾真的遭人陷害……”

柳無塵平日裡看多了雪妃在明華宮驕橫跋扈的作風,心中早有不滿,又見方若冰平白無故,遭受這麼大陷害,一時忍不住意氣,跪下來道:“啓稟殿下,臣妾可以作證。雪妃娘娘派她收下的浮香鳴玉送燕窩來時,臣妾正在方充儀房中,當時就聽方充儀說燕窩帶着藥味兒,覺得奇怪。只是臣妾等都沒見過藏紅花,也不懂得識別,既是雪妃娘娘的貼身宮女送來的,也不敢隨便懷疑。現在想想,燕窩帶有些許腥味還算正常,帶着藥味兒就不對了。”

這話一說,各人臉上神態各不一樣。

王后面帶得意。

楊秋鸞等則嘴角上挑,控制不住開心。

雪妃目光一轉,冷箭一樣,恨不得當場戳穿柳無塵。

柳無塵情知開弓沒有回頭箭,心裡面害怕,也不得不堅持:“臣妾句句屬實,望殿下聖裁。”

鷹王問雪妃:“你怎麼說?”

雪妃脖子一梗:“臣妾還是那句話,沒有憑據,臣妾絕對不會承認,臣妾讓鳴玉送來的燕窩裡會有藏紅花。不僅如此,臣妾還有一個疑問:方充儀和柳才人這兩個人,一個莫名懷孕,一個死咬住臣妾不放,這背後到底隱藏什麼?臣妾也想請殿下做主,查明真相。”

“只要做了,證據都會有的。” 鷹王氣得肩膀微微起伏,“你如果知道什麼,現在就說出來,孤或者還可寬宥你。”

雪妃卻冷笑:“臣妾有其他什麼好說。”

“你真的確定要查嗎?”

雪妃算是騎上了虎背:“當然,查個徹底,也讓所有人都明白!”

“好。”鷹王神情倏地堅毅,“湯桂全,你現在就去傳孤口諭:着內務總管張恭權主理,查充儀方若冰如何懷孕以及鳳鸞宮宮女鳴玉所送燕窩到底有沒有藏紅花。再着天眼將軍童放,率人把守廣明宮、鳳鸞宮、齊華殿,王后、雪妃、方充儀、柳才人,此四人及其隨侍,沒有孤的旨意,誰也不許踏出宮門一步。”

王后有些吃驚:“殿下,怎生要查到臣妾頭上?”

雪妃則道:“你竟然要把我關起來?”

張恭權很快帶人來了,分作兩撥,分別請王后和雪妃回宮。王后、雪妃都不肯。張恭權便皮笑肉不笑道:“兩位主子,奴才只是代轉殿下的意思。假如你們都清白,好生在宮裡等上幾天,也就是了。現在都不肯回去,是否正說明了二位都有心事呢?”

王后道:“張恭權,你這可就是亂說了。”

“奴才不敢亂說話,奴才只是說實話。”

王后轉臉看雪妃。偏生雪妃最爲心虛,頓時發作:“你看我作什麼?”咬着牙,一頓足,“本宮現在就回鳳鸞宮,瞧你能查個什麼東西出來。”甩袖而去。

王后也沒辦法,只好說:“罷了,就依着你,本宮也回廣明宮等着。”

她們一進宮門,天眼侍衛便把三座大殿全部圍住。

廣明宮。

王后悄悄問琴墨:“我們的事,絕不會發吧?”

琴墨說:“奴婢只是告訴方充儀一些暖宮之法,從未說過那是鎖陽術。淨素不完全,算責任,也得算在當值的嬤嬤頭上。方充儀不明就裡,哪能牽扯到娘娘呢?”

“那就好,那就好。”

鳳鸞宮。

鳴玉找出那天裝燕窩的盅,洗了又洗,泡了又泡,再找布包了十幾層,確定什麼味道都透不出來,再塞去櫃子最底下。

雪妃親自監督:“都放好了吧。”

“放好了,娘娘。”

“那些藏紅花呢?”

“事前就燒了,還埋了,絕沒有痕跡。”

“這樣,本宮也就不必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