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封妃

重陽之後,第一天,幽禁近三個月的長孫王后被下旨解禁。鷹王不僅恢復其王后名分,更加領管理後宮之權責。不知情的都以爲此乃鷹王愛惜王后之舉,小施懲戒之後,再大權下放。但是,等到兩天之後的九月十二,菁華局飛羽閣的宮女蘭語蝶突然被冊封,衆多知情者這才恍然大悟。

上到雪妃,下到韓琳琳、柳無塵等人都知道,這個蘭語蝶,實則上就是個心機非常單純的村女。她只是空張了一副足夠顛倒鷹王的臉,其實肚子裡連半點計劃他人的本事都沒有。想要讓她立足在這明華宮裡,必定得有一個牽制雪妃的人——王后!

長孫清漣懂這個道理。

冊封禮在承明殿舉行,當天,內庭禮院特別派來的太監一早過來,爲蘭語蝶梳起完全符合娘娘身份的靈蛇髻,偏向側面的一邊以三尾的綵鳳步搖插於其上,下面則是細碎花鈿裝點,空缺的那邊則插了一朵銀質鎏金牡丹大花。禮服是尚服局最好的工匠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趕製出來,除了絕妙的繡工之外,衣服料子上,光是珍珠和寶石就釘了一千八百八十八顆。走在陽光下,光華爍爍,華貴異常。蘭語蝶在內侍的攙扶下,來到臺階前,便聽上面內庭大管事太監王明亮高聲宣讀:“蘭氏語蝶,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入宮兩年,於宮盡事,克盡敬慎,敬上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平和,椒庭之禮教維嫺,堪爲六宮典範,實能贊襄內政。今冊爲雲妃,授金冊金印。欽此”

蘭語蝶想起教習姑姑之前的交代,竭力控制自己內心的激動,按規矩於階下磕頭,口稱:“謝主隆恩。”站起來,先接受了王后的祝詞,然後走到鷹王身邊,從鷹王手中接過金冊金印。

晚上,宮中有盛宴。王后長孫清漣稱病不能前來,委託雲妃代替自己,陪鷹王大宴羣臣。酒宴之上,雲妃就坐了主位,笑盈盈看着鷹王,又睥睨下面。謝耿池居文臣之首,司空長烈佔武將之尊,一起跪拜:“參見殿下、娘娘。”

鷹王拉着雲妃的手:“平身。”分別給內閣大臣賜菜,又命湯桂全:“硫國進獻來的葡萄酒,並孤的夜光杯,一起賜給上將軍。”

蘭語蝶一聽,忍不住看左邊。

司空長烈拜謝了主子的賞賜,自斟一杯,一飲而盡。整個大殿其他人都喜氣洋洋,唯獨他不斷自斟自飲,最後頓下酒杯悶悶不樂。別人和他講話,他也不大搭理。

蘭語蝶忘記了一切,只顧看着,直到依稀聽到有人叫:“娘娘?娘娘!”她猛地一驚。

湯桂全什麼都沒看到似的,笑呵呵道:“娘娘這是想什麼都想入神了?”

蘭語蝶嚇出一身冷汗,忙道:“沒有,我什麼都沒有想。”連忙也抓起自己的酒杯來。

鷹王親自持壺,給她滿了一杯。

蘭語蝶心驚肉跳,輕道:“謝殿下。”

鷹王道:“上將軍的公子和小姐都大了不少,前幾日孤還召他們一起進宮。”

蘭語蝶強笑:“想來,兩個小孩兒都很好玩咯。”

鷹王凝視她:“孤也這麼覺得。”

“那麼……”蘭語蝶不由得去想自己可以想的某件事情,眼波一時間流轉起來。鷹王於是笑了:“孤若決定了,孤也會有孤自己的孩子。”

蘭語蝶自認這話針對自己,不由面紅耳赤,嗔怪:“這麼多人呢。”

鷹王挽住她的手:“只要你眼裡只有孤,再多這麼多人,又有何妨呢?”

深秋的夜晚已經微微透出些寒意。昭陽宮裡點着暖爐,空氣依然如春天般舒適。蘭語蝶解下一身繁重的裝飾,沐浴之後,換了一件薄薄的紗衣,披散着頭髮走出來。鷹王也卸去王冠王服,穿一身輕便的衣裳正等着她。

在搖曳的紅燭前,鷹王執起她的手,道:“雲兒,這是有生以來,孤最開心的一天。不管佔有多大的江山,掌握攸關多少人命運的權力,擁有你纔是孤最大的心願。”說着,神情認真的他將兩杯斟得滿滿的酒端過來。

民間成親,新婚夫婦都要在洞房之夜喝交杯酒。蘭語蝶看鷹王如此珍視自己,心裡感動不已。拿起酒杯,和他手臂套着手臂仰頭將杯中的酒喝了,鷹王原本就喝了許多,微露醉意。她一杯酒下肚,熱力發散,一張剛剛經過熱氣蒸騰潔淨之後的臉蘋果一般紅撲撲越發可愛起來。

鷹王放下酒杯,將她抱在自己懷中,邊親吻邊問:“雲兒,你說實話,你心裡還愛孤嗎?”

蘭語蝶雖然很受用他的愛撫,但是這個問題似乎還不能立刻回答。但是,此情此景下,她務必給他一個答案,這一點她又很明白。於是在鷹王動作不斷加大力度且越來越深入時,她終於想好了。

他的呢喃始終堅定不移反覆回想在耳邊。

她也湊着他的耳朵喘息道:“殿下,臣妾已經是你的人,不愛你愛誰呢?”

鷹王撫摸着她,再問:“那過去的呢?過去經過你的生命,和你日夜相守生死依存過的人,你還會深深地思念永生永世也不忘懷嗎?”

蘭語蝶聞言禁不住有些迷茫。

鷹王俯身輕嗅:“孤希望你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將任何人惦記在心裡,孤會全心全意疼惜你愛護你,不管你要什麼,你想要怎麼樣,即使是孤做不到的,孤也一定竭盡全力拼死完成。”這動人的情話實在是好聽無比,一時間,蘭語蝶真的有些陶醉了。不過,總是有一絲不祥的味道若有若無纏繞着她。在鷹王剖心瀝膽發着山盟海誓的時候,她想全心全意爲之雀躍,然開心勢頭高漲之時,一陣難以忽略的酸楚突然襲來,接着愉快的心情立刻低落下去。

她一邊承受着他的寵愛,一邊突然回味過來,是不是至始至終,在鷹王的眼睛裡,自己都只是那位瑞祥郡主的替身?

鷹王的情話如此纏綿,讓人無法懷疑其真實性,只是因爲這一切都不是僞造的,統統來自於鷹王內心深處的想法。但是,他所抒發的對象似乎並不是自己。

想到這些,蘭語蝶想開口提醒已然沉迷於自己幻化出那個境界的他。但是,話到嘴邊,又被嚥下去。在仙霞宮倍受排擠、在浣衣處受盡辛苦,這些都讓她就算想要撕開面前的僞裝,也不敢。

如果扯下這層由幻覺衍化成的僞裝,那麼,是不是他會立刻失去對自己的興趣?好像看到自己的舞姿截然不如瑞祥郡主時一樣。即使只是長得一模一樣,又怎麼樣呢?

在這座明華宮裡的女人,想要生存下去,必須具備的就是得到鷹王的寵愛。而她,所擁有的武器只是能夠承載鷹王對心中至愛思念的條件。因爲明月如,她擁有了那張至關緊要的臉,因爲司空長烈,她具備了那左右乾坤的神韻。如今,她是蘭語蝶也好,是雲妃也好,對於鷹王來說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看到她,觸碰到她,鷹王滿腔的思念和愛憐終於有了着落。

愛而不見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即使尊貴如斯堅強如斯也概莫能免。

而正因爲這樣,自己更加不能無畏地去撕破,對嗎?

他的一個心意,就可以讓自己墜入地獄——

想到這裡,正蒙聖寵的蘭語蝶因爲難過、因爲糾結、因爲害怕,竟然忍不住流出一滴淚來。

次日早晨,鷹王早早起身,要去玉藻殿和羣臣議事。臨走時,蘭語蝶還在酣睡。畢竟是少女心事,縱有愁緒也不長久,夢裡還是一片甜美。鷹王滿心歡喜,忍不住俯下身在她粉嘟嘟的嘴脣上親了一下。

湯桂全交代分撥到昭陽宮做執事太監的小連子:“好生伺候着,知道嗎?雲妃娘娘但有所需,這宮裡有的得找來,沒有的,也得找過來。”

小連子笑着道:“知道了,湯公公,總之不管是太陽也好月亮也好,雲妃娘娘喜歡,奴才們都要費點心思。”

湯桂全伺候着鷹王穿王服戴王冠,鷹王趁着空隙交代:“小連子,午後孤要帶雲妃去九霄雲,上午的事情你都安排好,大概會在那兒逗留個幾天,一應所需物件兒,都得準備齊了。”

湯桂全唯恐小連子思慮不周,提醒道:“原本九霄雲伺候的奴才這些年都荒廢,就是有,也忘記怎麼伺候娘娘了。”

小連子不停點頭,連聲道:“是,是,是,殿下,您交代的,奴才絕對誤不了事。”

鷹王點點頭,於衆人之前走出門去。

蘭語蝶起來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鷹王囑咐的,第一天,和坤宮請安就先免啦。宮女怡香和小蟾伺候娘娘洗漱,小連子拿着梳子爲娘娘梳頭。

蘭語蝶覺得新奇,笑着道:“你一個太監,也會梳頭。我本來以爲,這些事情,只是宮女們會做呢。”

小連子微笑提醒:“娘娘,您這已經被冊封了,入主昭陽宮,位份僅次於皇后,這‘我’啊‘我’的,以後是不能再自稱啦。”

蘭語蝶怔了怔,問道:“那應該自稱什麼呢?”

小連子堆着笑容道:“見到鷹王殿下和王后,娘娘需自稱‘臣妾’,如果是其他娘娘,您只需稱呼自己‘本宮’即可,當然,對奴才們也是這樣說。”他進宮後不久就跟着湯桂全伺候鷹王,誰也想不到他梳頭髮的本事也那麼俏。如雲的秀髮,一縷一縷就在他手中有條有理盤疊起來,斜伸出來的髮髻上插上步搖,一顆大珠下面連接着紅色寶石做成的梅花,然後再分有三串長長的墜子,細長的鏈子,末端鑲嵌着足金打成的金葉子。稍一動作,這步搖就“窸窸窣窣”響起來,當真是搖曳生姿。頭髮正中間小連子取了一朵淺珍珠紅的宮花裝飾,襯托出人的美豔,又選了幾款貼翠蝴蝶形華勝,分別插於髮髻之上。髮髻的下面則用兩對芭蕉葉形的玉簪子插起來。

蘭語蝶照照鏡子,很不習慣,問:“我這樣打扮好嗎?”說完就覺得失口,連忙說:“不,是‘本宮’這樣打扮好嗎?”說到底,這人那,從來沒有生來就應該是什麼、生來就應該如何的說法,蘭語蝶本來就是個村姑,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她自己也知道。但是即使這樣又如何呢?突然從“我”變成了“本宮”,就在這一剎那之間,她自己也驀然覺得好像生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個,會不會就是進宮前明月如姑姑對自己所描繪的大富大貴的日子呢?明妃千方百計創造出自己,又掃除任何障礙擡舉自己,雖然她沒有看到這個結局,但是,終究這成功最終還是來到了對嗎?

佔了瑞祥郡主的光,脫離了自己貧窮、困頓的過去,開頭怎麼樣也好,結果就是這樣被註定了對不對?

蘭語蝶從妝臺前站起來,怡香和小蟾取來宮衣,伺候她穿好。蘭語蝶忍不住輕輕呼了一口氣,原本還帶着點忐忑的眼神,一時之間,竟然也堅定起來。

聽說要去九霄雲,蘭語蝶的心又止不住緊張得“砰砰砰”跳起來。她在不安的同時,一下子就想到司空長烈剛開始訓練自己時的話:“從今天開始,你再也不是從花靈來的那個女孩,你依然叫蘭語蝶,但是,你要將自己當成真正的瑞祥郡主。”

鷹王要的是瑞祥郡主,她卻是蘭語蝶。但是蘭語蝶和瑞祥郡主長得一模一樣,甚至到了現在,連言談舉止都像着七八分。到底是蘭語蝶,還是瑞祥郡主,這很重要嗎?鷹王已經分不清了,因爲他心中的愛情已經徹底迷亂了他的眼,迷亂了他的心,而她,爲什麼一定要分那麼清呢?在如今的蓬萊,是蘭語蝶是瑞祥郡主又有什麼區別呢?只要可以,她既可以是蘭語蝶,又可以是“雲兒”。

九霄雲,傳說中就是屬於那個傳奇郡主的,現在她也要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那兒的女主人從此就會變成她呢?

出明華宮一直往南邊走,走了半個時辰的大路,前方便看到山的影子。天都三面環山,這一座名爲天衡山。天衡山東曾經是老城主白孤鴻大夫人獨孤上邪的天水宮,山南則被鷹王窮盡平生智慧,依山勢而建,修建成讓蓬萊所有人都無比震驚的九層宮殿——九霄雲!

山裡面行走,乘馬遠勝坐車。本來小連子還憂心雲妃娘娘不會騎馬,誰料這並難不倒蘭語蝶。蘭語蝶牽過天眼侍衛送過來的“白雲”(全身雪白良種馬),看着他,嫣然一笑,翻身便跨上去。沒等小連子回過神來,連人帶馬都奔遠了。小連子這才着急起來,七手八腳自己也爬上馬,跟在侍衛後面緊追而去。

一路上總有人牽引,最後,白雲帶着蘭語蝶從小道來到一條清澈的河邊。

這是在離開司空長烈之後,第一次獨自騎着馬走這麼遠的路,蘭語蝶又是緊張又是歡喜,同時又不得不承認自己體力有限,感覺身體好酸好累。她放脫了馬繮繩,白雲脾性好,不跑不叫,自顧在河邊飲水又去草地上吃草,以恢復體力。蘭語蝶奔到河邊,取出手絹洗臉洗手。

鼻端不時傳來濃郁的花香。蘭語蝶洗完手和臉,站起來,循着香氣走去。河水曲曲折折的,彎過去的地方只是一片茂密的樹叢。這些樹看起來並不是野生的,棵棵形態頎長秀美,或一棵獨生,或三五成羣,種植得也很得章法。但是穿過這片人工的樹林,前方一片碧綠的草地豁然開朗。蘭語蝶立刻又驚又喜輕叫起來。

女人,本身就是一類非常奇怪的動物。她們虛榮,常常會喜歡那些極端不切實際的東西。比如首飾,比如華服。而相比起來,每個女人都喜歡花朵,這更加是讓男人沒法想通的事情。

天哪,另一邊的河岸邊密密生長的都是什麼呀?一朵接着一朵,都是當初她在明華宮那座鞦韆架上看到的粉紅色大花。這種花的樣子本身就豐盈好看,這樣上千上萬朵簇在一起,簡直勾魂奪魄。蘭語蝶恨不得立刻全身對醉倒在那一片嬌美的粉色花海中去。

湯桂全不知什麼時候來了,走到她身邊,笑眯眯說:“雲妃娘娘,喜歡嗎?”

蘭語蝶知道讓自己看到這些一定飽含深意,但是,真的這成千上萬的粉色大花全部都爲自己盛放,這事實,還是讓她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湯桂全顯然是帶着鷹王的心意來的,飽含深意接着道:“鷹王殿下每年都花費了很大心思在這一片花朵上,現在能全部呈現在娘娘眼前,最高興的還是殿下本人啊。”

蘭語蝶一聽就忍不住微怔。

湯桂全便道:“怎麼了?娘娘您居然不開心?”

“怎麼會?”蘭語蝶立刻否認道:“殿下能這麼待本宮,本宮的心情應當如何好本宮自己都沒法表達出。”

湯桂全聽出她稱呼的變化,也完全瞭解她此刻內心的變遷。一個單純的女孩子從今天開始就不存在了。鷹王想要的那個人,會越來越真實活過來,生活在她的身上。

湯桂全看不出是高興,還是滿心諷刺,臉上掛着幾乎一層不變似乎很親切但是細細品來又總是有距離的笑容,從外往內甩了兩下拂塵,道:“奉殿下的王旨,陪娘娘在此賞玩。”停頓片刻,接着說:“娘娘喜歡這些花兒的話,儘可以採摘。摘得多了,老奴派人爲娘娘放一部分到寢宮裡去。多下來的也有用途的,屆時全部吩咐給小連子即可。”

蘭語蝶點點頭,然後問:“殿下人呢?他約我前來,自己卻不過來?”

湯桂全笑道:“殿下會見童將軍,事務繁多,忙完了自當全心陪伴雲妃娘娘。”說着指了指那些粉紅的花:“殿下說了,這裡面每一朵都寄託了殿下對娘娘無限的相思,見花如見人,娘娘一定會打心眼裡體諒。”

話說得真好聽啊,明華宮裡上上下下那麼多女人,能聽到鷹王如此表達的除了她再沒有別人了吧?

蘭語蝶沒理由不高興,很大度說:“那成,本宮就先自己賞玩着。”

九霄雲每一層宮殿都有名字,這一層叫“德勝”。夕陽西墜,緊接着夜幕降臨。湯桂全便伺候着這位寵妃娘娘回德勝宮。三庭局的司務林蔻數日前就奉旨親自到此,各個地方需要那些人怎麼打點伺候,這些事情都不能懈怠的,一樁一件,林蔻都按照當年瑞祥郡主在的時候不走樣重複佈置。

蘭語蝶後面跟着太監宮女,一路上不得不矜持些,但是,等到了花園,湯桂全站住腳,請娘娘自個兒進賞花廳時,她連宮女都不帶了,一路蹦跳着經過遊廊,然後精靈下凡一樣,活色生香出現在鷹王的面前。

鷹王迎面一把就將她抱在懷中,親了親,問:“孤的禮物喜歡嗎?”

蘭語蝶笑着道:“喜歡。”雖然明知道答案,還是壞笑揶揄:“別的娘娘也收過類似的嗎?白兔啊,鞦韆啊,還有這些花?”她手上拿着兩支,這時候說着話,伸手將花伸到他鼻子下面。

鷹王笑着道:“孤告訴你這花的意思,你就知道孤會不會送給別人。”

“那你倒說說看。”蘭語蝶歪着頭。

鷹王便說:“這花有名字,叫蓓謐娜,來自一個離我們不算太遠的國家。蓓謐娜原是那個國家的王后,國王還是王子的時候喜歡上她,爲了表白,將國內幾種本土的玫瑰結合優點,最後才培育出這種好像瓷器質地的粉色品種。後來,這種花就成了初戀之花,只送自己真正喜歡的那個人。”

蘭語蝶聽得心醉:“那你將這花送我,豈不就是說——?”

鷹王伸指點住她的脣,又低頭親吻。最後,他將她擁入懷中,輕輕道:“我就這樣認爲,這一切自然都可以算作真的。”

在九霄雲的日子當真是出奇美好。每日裡,白天宮女陪着,蘭語蝶就在山間到處行走。秋天天衡山,層林盡染,紅的黃的綠的樹木五彩繽紛;一碧如洗的藍天、輕柔的白雲,高聳的山峰,統統倒映在乾淨明潔的湖面上,好像一幅畫一般。還有大大小小的湖泊,高高低低的瀑布,怎麼賞看也賞看不完似的。晚上回來,鷹王無一例外都會陪着她,一起說說和她白天見聞有關係的話啦,也聽鷹王講講他自己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就這樣,一過便到第七日,這天,蘭語蝶起牀,在窗前,林蔻拿碧玉梳爲她梳妝。這幾日,除了怡香和小蟾之外,伺候蘭語蝶的就是林蔻。而在蘭語蝶不算很細心也深深感悟到的事實當中,在這座九霄雲宮,除了鷹王一心一意將自己當成他心裡那個瑞祥郡主,還如此堅定不移去做的,就是這個已經做到四品司務的女官。

林蔻從盒子裡選了一支石榴紅華勝,在蘭語蝶梳好的髮髻邊比劃,然後認真地在最合適的一處插進去。蘭語蝶一邊感受着這種被細緻服侍的滋味,一邊心裡面不停翻涌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究竟有多麼沉重的心事。

“林司務,”在林蔻爲她將最後一支華勝插好的檔口,蘭語蝶開口道:“本宮今天不想外出,只想在花園裡走走,你陪本宮好不好?”

林蔻立刻道:“當然好,是娘娘的吩咐,屬下怎會有不從之理?”

蘭語蝶站起來,怡香和小蟾將一件淡綠泛珠光色綢衣拿過來。這衣服上用深紫色繡着一片的草花,花色深淺完全隨着衣褶變化而走,穿在身上,隨時隨地看都悅目動人。織造局和尚服局最好的東西現在都緊着雲妃娘娘用了,似這樣一件衣服,無論是織工還是剪裁,以及繡工,都是掌制級女官親手爲之。林蔻爲娘娘戴好黛藍色遍體織錦薄紗披帛,不住口讚歎:“娘娘,這樣的你真是美極了。要奴婢說,鷹王殿下就該這樣愛護你疼惜你。”

蘭語蝶看了她一眼,沒有立刻接話。

從寢宮正華殿走出來,小連子、怡香、小蟾等都遠遠跟着,林蔻緊隨身邊,蘭語蝶一路走一路問:“林司務,你伺候瑞祥郡主很多年?”

林蔻並不意外她這樣問:“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奴婢的責任就是照顧好娘娘。”

蘭語蝶不由瞥了她一眼。

走了長長一頓路,轉過綠竹掩映花瓶門,然後便是一段迤邐而去的下坡。這個坡道挺長的,足有近兩百級石階,走完了,前方就是一片假山羣,挖出的水池中引來的是活水。順着水走,就到了長滿粉色蓓謐娜的沁河邊。

小連子等人遠遠候着,蘭語蝶由林蔻陪着,在花叢中的木椅上坐下來。林蔻站在旁邊,蘭語蝶這才接着問:“瑞祥郡主昔日在九霄雲,都會做些什麼事?也是這般遊山玩水?看這些花兒?”

林蔻微欠身:“娘娘何必一定比較呢?您和郡主,情況不一樣。”

蘭語蝶不由嗤地一笑:“怎麼就不一樣呢?別人本宮也就不說了,你這些日子來對本宮盡心這事,本宮清楚,心裡的話也就不瞞着你。殿下寵愛本宮,並不因爲本宮貌美或者其他,不過爲着本宮長了一張郡主的臉而已。在殿下心中,他愛的一直都是郡主,連代表初戀之心的蓓謐娜,也都爲了郡主才栽種。”說到這裡,她的神色忍不住帶上一層抑鬱,“林司務,你就給我講講吧。到底那位郡主是什麼樣的人,平日裡,她都會做些什麼?本宮對她,真的是好奇死了。”

林蔻沒法:“郡主是習武的人,最初來九霄雲的時候,也和娘娘一樣會到處走,但是大部分時間,郡主會練功。”

“是騎馬嗎?還是射箭?”

林蔻想了想:“這些對於郡主而言,都小菜一碟。在天都,郡主的武功最後可是僅次於上將軍、龍州牧和新州牧的。”

蘭語蝶不由吃驚:“武功這麼好!”

“嗯。”林蔻點頭,“據說郡主來的時候就已經學過武,底子很不錯。所以才得上將軍垂青,爾後,也讓殿下讚賞不已。殿下試過郡主身手後,沒多久,就開始傳授郡主自己的功夫。一來二去,終不免有些接觸,所以,據奴婢猜測,殿下對郡主感情和別人都不一樣,大約和這點不無關係。”

蘭語蝶聽着,不自禁想起司空長烈教自己騎馬、射箭的事來。被寬闊的胸懷包裹的溫暖記憶猶新,她身體一熱,禁不住站起,回味之餘,也聯想起鷹王和瑞祥郡主之間的事情來。

碧水青山之中,鷹王一襲輕衫飄渺,瑞祥郡主則身姿妙曼翩若驚鴻。那等神仙畫卷,自己縱然學了騎射,又如何能夠複製呢?

“可是,”她沉思後又不禁存疑,“既然殿下如此多情,爲什麼到最後,他們竟沒在一起呢?”

林蔻被觸及到許久之前的記憶,那些事情存在腦海中也常常困擾她自己,別人向來少問,問了她也不會回答,但今天,她卻只想一吐爲快。

“娘娘,你的心思真的很玲瓏。其實咱們郡主對殿下一往情深,不輸於明華宮任何一個嬪妃。只是不知爲什麼,不管殿下如何寵愛郡主,而郡主又如何愛慕殿下,他們兩個,始終沒法走在一起。起先,是郡主緊逼着殿下,結果,殿下沒有就範,反倒去了雪國,娶回了雪妃娘娘。娶回雪妃娘娘後,殿下卻又改了主意,明裡暗裡都維護郡主,甚至不惜爲了郡主和天衡山的上邪夫人撕破臉,最後還成了敵人。一場大戰,奴婢只當一切苦盡甘來,殿下和郡主終於可以在一起,怎麼也沒想到,郡主反倒拒絕了殿下,還離開了蓬萊。”

“天哪!”蘭語蝶止不住叫起來,“這世上,還能有拒絕殿下的女人?”

林蔻也困惑:“是啊。在天都,上將軍喜歡郡主,殿下也喜歡郡主,可是,即便郡主認爲上將軍和殿下對她的好,她根本無法權衡,所以無法選擇,奴婢依然覺得,相比而言,還是殿下爲郡主付出更多。殿下有三宮六院,心裡只記得郡主一人。天衡山上邪夫人叛亂那次,他甚至決定讓出天都,只要和郡主一個人遠走高飛。但是上邪夫人失敗了,郡主也走了。天都的事情剛剛理平,殿下就離開蓬萊,去找郡主。奴婢聽跟隨殿下去熙朝的人說,便是那次,殿下又差點死在那邊——然而即便如此,再次從他鄉回來的郡主,心裡還是愛上了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