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刺殺

黒蛟山祭天后,在白麓,第二天,從中午開始,鷹王先設流水筵席招待各盟盟主,席上美味珍饈應有盡有;還有各地蒐集來的舞娘,清雅的,高貴的,嫵媚的,豔麗的,羣體呈現的,個體展示的,分佈在場地各處,簡直耀花了眼攪亂了心。偌大的白麓圍場,到處都是笙歌。

蘭語蝶換了一身便服,在穿梭的人羣中跑來跑去。宴會的外圍都有嚴密的防守,她怎麼努力都進不去。正在動腦筋,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來:“怎麼辦?我的腳崴了,沒法跳啦。”

蘭語蝶聞言看去,看到一隊穿着白底淺藍色衣服的女孩子圍在一起,其中一個女孩彎着腰摸着右腳腳踝,神情痛苦。

蘭語蝶急忙問:“怎麼啦,怎麼啦?告訴我,我幫助你們呀。”

那隊人中,一個年齡大些,樣子也老練許多的女子轉臉看她,問:“你是誰?”

“我叫蘭語蝶。蘭花的蘭,語言的語,蝴蝶的蝶,你如果願意,叫我‘小蝶’就可以啦。”蘭語蝶笑嘻嘻說。

那名女子頗爲戒備,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幾回:“你想幫忙的話,就代替欣茹跳舞,行嗎?”

“跳舞啊,”蘭語蝶不禁爲難,“可我不會。”

崴了腳的欣茹連忙跳過來,攀着她的肩膀:“不難不難。”一邊說一邊套近乎:“小蝶是吧,你知道了,我叫欣茹,這是琳琳姐,她姓韓。那舞重要的都是琳琳姐擔任了,我們只是舉着袖子轉幾個圈,一點都不難。”說着,就哼着曲兒教蘭語蝶。

教了幾回,蘭語蝶真的被教會了。韓琳琳無可奈何:“也罷,就讓小蝶替代你進去。但是你——”

欣茹連聲說:“我就乖乖呆在這裡,哪兒也不去,一直到你們回來爲止。”

韓琳琳點點頭,轉頭又對蘭語蝶說:“你跟着我進去,一切需謹言慎行,不能亂看,不能亂說,更不能亂跑。假如有了差池,上方怪罪下來,不僅你要遭殃,我們所有人都要受到連累。”

“知道啦,琳琳姐。”

就這樣,蘭語蝶跟在韓琳琳後面,不經意進了宴會場地。她們獻舞的地點非常靠近鷹王所在的高臺,女孩子們眼睛都亮亮的,臉上發射着興奮的光。

韓琳琳望了望禮樂臺那兒,點了點頭,一陣行雲流水般的琴聲便傾瀉而出。女孩子們聚成一團,隨着幾聲琵琶聲響起,所有的人分別往兩邊散開或立惑站,韓琳琳一個人走出來,開始獨舞。她的舞姿着實出衆,充滿了靈慧,充滿了美感,或如白雲飄渺,或如清泉流動,或如黃鶯飛翔,或如孔雀開屏。蘭語蝶跟着其他人在她周圍轉圈,舉舉手、動動腳,對錯如何似乎都已經不重要,反正所有的人也沒有一個眼光看向她們。

一曲舞罷,兩邊掌聲如雷。

禮樂官中有一個站起來,對小太監說了兩句。小太監立刻回稟湯桂全。湯桂全聽了,點點頭,轉身對鷹王說:“禮樂官說,那名跳舞的女子從很遠的南陵來,希望能有機會向您敬一杯酒。”

“這是城邦制度下最後一次與民同樂,准奏。”

湯桂全走到前臺,尖聲喊:“宣南陵韓琳琳覲見。”旨意一層一級傳下去,韓琳琳在衆人的羨慕嫉妒中淺笑盈盈走向高臺。

蘭語蝶站在下面,充滿好奇地往高臺上看。太遠了,人也太多了,實在看不真切鷹王到底什麼樣子。而且,由於她探頭探腦動作過於明顯,還引來了侍衛低聲呵斥:“老實些,不要亂看。”蘭語蝶吐吐舌頭,雙手交握,連忙把頭低下來。

韓琳琳綻開非常甜美的笑容,腳步款款娉娉婷婷一步一步走上高臺。她的妝容自然很精緻,五官尤其顯得美麗,長期跳舞的原因,體態比起一般人來具有別樣的風流,還未到人前,精靈一樣的魅惑就讓人忍不住屏聲靜氣。

鷹王先沒在意,等她一直走到離自己不足三丈時,這時候,他們已經處在一個平面。韓琳琳盈盈拜倒,銀鈴般的聲音清脆嬌媚響起來道:“南陵韓琳琳,叩見鷹王殿下,恭祝鷹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鷹王笑了:“平身。”

一道白影飄過來。

穿着既簡潔又不失華麗的雪妃娘娘攔在他們之間,一臉慍色對韓琳琳說:“你是獻舞的,舞跳完了,就應該回去。鷹王殿下一早就和大臣們議事,頗爲勞累,你想敬酒,就免了吧。”

鷹王微微尷尬。

雪妃轉頭對他說:“你莫忘記你說的話。其他事也罷了,這種女人借獻舞之名想要接近你,你萬不可上當。”

鷹王訕訕不答。湯桂全便對韓琳琳說:“快點走、快點走。”將韓琳琳趕下臺去,才又額外丟了一句:“你這樣的姿色,安心跳你的舞比什麼都好,不要以爲憑着跳舞就可以青雲直上攀龍附鳳。這條路不適合你走。”

韓琳琳大概從沒想過這種意外,很是彷徨,不安看看兩邊,也沒辦法,只好哭喪着臉:“是,民女告退。”

回到隊伍,蘭語蝶悄悄問:“就這麼下來啦。見到鷹王了,人怎麼樣,是不是很老了,難看得很?”

韓琳琳很是詫異,瞧她一眼,偏巧一位打扮得非常講究的宮女在小宮女的陪伴下過來:“南陵的舞姬在哪裡?”韓琳琳便沒來得及說,連忙過去。

“你就是那個要給殿下敬酒的女子?”打扮講究的宮女睥睨。

韓琳琳不明就裡:“我就是。”

那宮女冷冷打量,牙齒間蹦出來:“妖冶奸猾!”接着說:“雪妃娘娘有令,爾等動機不純、心機又十分討厭,本是各城主聚會的喜事,留你們這些人會亂了氣氛。所以,下面的舞,你們都可以不要跳了。”

“怎麼可以這樣?”女孩子們全叫起來。她們難得得到這樣的機會,不管不顧都叫嚷起來——

“我們本來還有好幾場呢。”

“對呀,這纔剛在臺上露了一次臉,各路城主、貴族都沒看清楚我,怎麼就不讓上去了呢?”

“錯過今年,我可就十五了,這樣回去,之前的辛苦不就全白費了?”

……

埋怨着,一個聲音很不和諧飄出來:“雪妃娘娘怎生這樣專橫?”

“你們說什麼!”小宮女斥責。

打扮講究的大宮女攔住,惡狠狠盯了一衆舞姬:“先管好你們自己的嘴巴吧。”率人走了。

但是,每隔多久,突然一隊鐵甲武士衝出來。明晃晃的長劍讓膽小的女孩子頓時捂住眼睛。韓琳琳嚇了一跳,不知道什麼事情發了,拉着最靠近她的蘭語蝶轉身就跑。

武士動作很快,幾步趕上她們,分別在後腦一敲,兩個人都昏倒在地。

其餘女孩子也一起被抓起來。

行宮,風鳴苑。

鷹王宴飲結束,專門來到這裡,剛進門,就看到雪妃拉着臉,眼神裡混合着鄙夷和氣憤。

鷹王知道她爲什麼,但並不想說。坐下來倒了一杯茶,自己喝着。

雪妃走上來:“我真沒法想象,你這個人說話永遠都這麼不負責任。信誓旦旦向我保證纔多久?爲什麼今天一看那個獻舞的狐狸精,就又神魂顛倒了呢?”

“你不覺得你今天管得也太多了嗎?”

“我纔是你最喜歡的人,這是你自己說的,當着我的面,你就不應該去喜歡其他人,這道理,你難道不懂?”

鷹王一聽,馬上站起來。

“你站住!”雪妃接連奔走幾步,方纔搶到他前面,“你現在要去哪裡?”

“和王蘭清他們談事情。”

“王大人、蘇大人此刻應該都已經睡下了。”

鷹王不由一怔:“你又擅自做了什麼?”

湯桂全身邊的小章子悄悄對湯桂全說了幾句,湯桂全一巴掌扇在他腦袋上,爾後來到鷹王身邊:“下晚時分,娘娘賜了兩大人蜜寶鴨和瀝合酒。”

蜜寶鴨沒什麼特別,這瀝合酒經歷一百多重工藝,精心釀製,非常難得,不管是誰拿到手,都會忍不住喝。且一喝便會醉,一醉就是一天,雷打不醒。

鷹王這下真生氣了,伸出手,將雪妃撥在一邊。

雪妃還要追問,他冷冷道:“孤要練功,今夜,你就自己安歇吧。”邁步而去。

白麓大營西南角,紅鸞營外樹林邊,司空長烈等得心焦。好長時間後,纔看見冷紫幽晃晃悠悠從營地裡而來。

司空長烈一個箭步衝上去:“你讓蘭語蝶一個人做什麼去了?”

“你這什麼態度啊?我是你請的專門照看她的老媽子嗎?”

司空長烈又急又氣,還拿她沒辦法:“沒說有的沒的,她現在哪裡,你趕緊告訴我。”

冷紫幽冷笑起來:“你不是整個大軍的兵馬大元帥嗎,整個軍營,哪裡有人,有誰,你怎麼會不知道?”

司空長烈一把抓住她。

“想打我?”

“我不敢!”司空長烈爲她整整衣服,擠出笑臉,“我承認我這個大將軍、太尉兼兵馬大元帥,權力再大,也管不到你這一塊。紅鸞營雖小,你冷遊騎享受的也是偏將軍俸,且芳若她們都向着你——我請求你告訴我:蘭語蝶現在到底在哪裡。”

“她覺得在營地裡太無聊,我放她出去玩了。”

“沒派人跟着嗎?”

冷紫幽嗤鼻:“你剛纔不都說了嗎?紅鸞營裡都是軍階高的女官,誰會去伺候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可是看看他的臉在發白,又不覺擔憂起來,“怎麼,她那副小身板,還能捅出簍子來?”

司空長烈要走,她急忙拽住:“問你話那,她真闖禍啦?”

司空長烈思忖片刻,低低聲音道:“我也不是太確定,但是,阿威他們晚上閒聊,說到今天南陵來的一衆舞姬被雪妃娘娘藉口惑主抓捕下獄。我讓他們遞了詳細的名單,其中有一個‘蘭氏’。”

“哪能那麼巧?”冷紫幽說完,還是心虛起來,“倒也是啊,‘蘭’這個姓不常見。”頓了頓又說,“就算被抓起來也不要緊,我去通融,將她保出來不就好了?”擡頭看看,“你這麼看着我幹什麼?雪妃娘娘難道還會將她們即刻賜死了?”

“南陵城主祖壽之一向反感殿下撤盟立州,大張旗鼓進獻這羣舞姬肯定有貓膩。”

冷紫幽還不是太懂。

司空長烈接着說:“如果只是雪妃娘娘下旨,我會接到另外的密旨,至多責罰一二,然後將人放走便了了此事。但是,等到現在,也沒有其他旨意。”

“你說的是——殿下會親審那些舞姬?”冷紫幽想到這裡,臉終於白了,“那,蘭語蝶還藏得住嗎?”

白麓西北有一個很大的洞窟,裡面洞穴很多,道路也是四通八達。

軍屯的囚室便修在這裡。

韓琳琳和一衆舞女們也都下了獄,被關在一個略向陽的牢房。

蘭語蝶一直拍門:“快來人,快來人啊。”

一個獄卒走過來:“嚷什麼嚷什麼,活得不耐煩,想立刻死了是不是?”

蘭語蝶急忙道:“你快放我出去,我認識你們的司空長烈將軍,知道我被你們關在這裡,他會很生氣!”

獄卒一聽,馬上“哈哈”笑起來:“你認識大將軍,那我還認識鷹王殿下,只不過殿下不認得我,而大將軍也不認得你罷了。”

“大將軍怎麼會不認識我呢?”

“我看你這丫頭跳舞跳傻了吧?大將軍何許人也?滿場的那麼多城主,城主手下還有那麼多貴人,排着隊想要見大將軍一面,這次都未必全能拜見得上。你又算哪根蔥?”

“你回來,你快回來!”蘭語蝶見他轉身就走,禁不住跳腳。

但那獄卒還是走了。

舞姬中一個叫小琴的,嘆了口氣:“以爲是個人物,原來不過吹牛。”

另一個叫“錦兒”的更是忍不住“嗚嗚”哭起來:“我想家了,我要回去。”

韓琳琳心事重重,不停往外面看去。

小琴便問:“琳琳姐,莫非,你在這裡也有什麼門路?”

韓琳琳慌忙否認:“我怎麼會有?”但控制不住眼神,始終要看入口方向。一個時辰過去,有一個時辰過去,她盤算着怎麼着也要來人時,外面門響,方纔那個獄卒又驚又喜的聲音傳過來:“劉統領!”

女孩子們都站起來。

蘭語蝶和韓琳琳先後撲到柵欄上。

卻見一圈侍衛陪着一個穿白衣的人,白衣人頭頂的束髮金冠在燈火的照射下,閃閃發亮。

劉統領不同於這些人,從服飾上便看得出來。這會兒,那個劉統領問獄卒:“下午押進來一衆南陵來的人,對不對?”

獄卒連連點頭:“正是!”

“爲首的那個,現在就提出來。”

韓琳琳腰桿頓時直了。獄卒過來開門,她拎着裙子邁出去。其他女孩子一起叫:“琳琳姐、琳琳姐。”蘭語蝶也伸着手大喊:“琳琳姐,你也帶我出去。”

但是韓琳琳很抱歉看看她們,轉身飛快向那邊跑去。

剛到那邊,她帶着驚喜:“你們終於來了?”觸目一張俊美到無可挑剔的臉,那魅惑的眼神裡精明的利芒閃爍着,韓琳琳瞠目結舌,下面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人倒是溫和,伸手將她挽過來。

獄卒跟在劉統領後面,將這羣貴客送出去。韓琳琳跟着走了好遠,直到手心全部汗溼了,驀地駐足:“殿下是來代雪妃娘娘,向民女興師問罪的嗎?”

武士們避開得遠一些,只留下鷹王和她。

鷹王挑起她的下巴:“孤想好好看看,一個主動要給孤敬酒的女孩子,到底長成什麼樣子。”

頭上的風,颯颯吹得急。韓琳琳眼珠子轉來轉去,忽然一笑:“民女其實還有很多絕活,殿下要不要一一賞看?”

“噢?”鷹王的興趣顯然被勾上來,“你且拿出一二來。”

“這裡可不行呢。”韓琳琳反握住他的手。鷹王跟着她,沿着路往外走。走啊走啊,走到一處樹木極爲茂密的山林腹地。

大批的鳥雀一瞬間全從窩裡驚飛出去。

韓琳琳臉上掛着笑,手則攀上鷹王的肩。她的小指上帶着一個鐵環,手順着鷹王后背往下滑時,一枚細針緩緩探出來。

鷹王並無察覺,輕輕捏着她的下巴,嘴巴覆上他的嘴巴。

絕美的男人自帶迷人的氣質,一陣深吻,令韓琳琳止不住有些情迷,伸指的手指虛握起來。可是,耳邊夜梟聲忽然大起來,一聲長,兩聲短,最後一聲尤其淒厲,驚得她渾身一抖,一時身體發僵,手指不得不重新使勁。

可奇怪的時,鷹王的後背好像裝了什麼防護,無論她怎麼用力氣,那根細針也刺不進去。

倒是鷹王握住她的手腕,把手拿到面前,又把鐵環從她手指上取下來,告訴她:“你的主子沒有告訴過你,孤有內力,你這樣的小東西根本奈何不了孤。”手一鬆,鐵環掉下去。他又說:“你方纔說你有絕活的,此刻都拿出來吧?”

韓琳琳又驚又怕,嘴脣都發抖了。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來:“白灜楚,我和你拼了。”空空的樹頂,“呼呼呼……”紛紛跳下人來。一個人舉着長刀,竄過來便砍,卻被鷹王隨便一踢,倒飛出好幾丈,“嘭”撞在一棵樹上,摔了個半死。

其他人一起舞刀,縱橫交錯的刀影如同一張網一樣罩過去。但是,每個人都咬着牙連劈十幾下之後,才發現:他們要砍殺的目標已經不見了。

一直默默跟隨的侍衛這時候衝上來,也不見他們如何費勁,三下五除二把這夥人制服。

韓琳琳完全傻了。

鷹王這會兒和她隔得遠遠的,只目光往這邊一掃:“全部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