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尸爲人心貪慾濁念所化,最是桀驁難馴,是以面對王珝的好言相勸,這玄鯨化身口鼻間噴出水汽,似乎在嗤笑道人的好意。
化身周圍水波震盪,不斷晃動天光困鎖,掀起陣陣波紋,仍然試探着逃脫王珝手掌心的可能性。
面對這種情形,王珝搖了搖頭,反正如今主動權掌握在他手裡,所以並沒有把化身的反抗放在心上。
王珝袖袍一揮,玄鯨數丈長短的身軀很快縮小,化作三寸來長的小魚苗被道人揣進袖袍,向着那座被沉入海底的空島石樓行去。
……
水界,海底。
此處平坦無物,只有一些先前導入海水時所捲入的水族生靈和海藻水草在不安地遊動與漂浮着,似乎尚未從大變中回過神來。
這是因爲天地方纔開闢,尚未演化太久,海底種種風貌還不曾出現。
不過隨着王珝降臨,他心念一動,海底頓時開始劇烈起伏,有山脈與海溝自然誕出,也算是加快了福地演化的進程。
“造物主之能,果然玄奇。”
道人略有感嘆,他在這福地之中,真就無所不能的神靈一般,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改變一切,如同在空白畫紙上隨性塗抹的畫師。
不過這種種舉動,俱都是要消耗福地底蘊,極度敗家。是以王珝不過略作嘗試,爲海底增添了幾分景緻後便住了手,跨入了數道海溝圍繞起來的深海島嶼之中。
這座被王珝沉入海底的空島周圍,特意被他造化出了數條海溝,其內赤光隱隱,直通九地之下,與餘元建造的魔宮相連通。
這樣一來,也算是增添了一重保險。
王珝推開沉重的石門,進入到石樓之中。這石樓也是道人隨手造化,以人間神廟形制爲主,用來爲玄鯨化身封神。
石樓之中,冷冷清清,只有一座祭臺高立,上面擺放着香案等祭神之物。
“神靈一般以自家神廟爲節點,開闢神域將各處廟宇相連。其中,作爲神靈信仰起源的第一座神廟和規制最爲宏大的主神廟在信仰節點中佔據主要地位,說是神靈的立身之基也不爲過,而二者也常常爲同一座神廟。”
王珝站在石樓之中,輕笑道。
“但把自家神廟建在自家洞天福地之中的行爲,我還是頭一份吧?”
心中思量一陣,王珝不再耽擱,揮動袖袍,玄鯨化身從中飛出,落在祭臺之上。
玄鯨化身是王珝以蒲牢金鐘爲寄託,將自身玄鯨血脈斬出,修行天海閣的《穹空滄海鯨皇道》的神獸化身。不過如今要將其冊封爲神,王珝自然要以信仰香火爲其洗練一番。
王珝從袖袍中拿出那封神敕命以及兩壺雲幣,擺在香案之上。道人隨意打開一壺,將內中雲幣盡數取出,塑造出一枚香火神胎。
“你是主動進去,還是我送你進去?”
面對王珝的發問,玄鯨化身雖然口不能言,但還是擺了擺尾,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
“嘖,我性格中還有這麼死犟的一面嗎?我覺得我還是挺好說話的。”
王珝無奈搖頭,只好自己動手,將玄鯨化身投入香火元胎之中,爲其重塑根基,造就神靈香火之身。
“如此一來,這陽侯的跟腳就變成海中玄鯨得道化形,自命爲神,收攬香火了。”王珝盤坐在祭臺之上,在此看護元胎,心中盤算起來。
“雖然這和我原定的、已然宣揚出去的神靈來歷有些不符,不過也好,權當是多了幾層套娃,方便我日後行事。”
心中思慮一定,道人再看這香火元胎時,便多了幾分滿意。目光在香案上剩下的一枚銅壺和封神敕命上一掃,王珝卻是笑了起來,對着元胎道:
“這剩下一壺雲幣我就不替你自作主張了,日後你從中脫出,需要什麼自己以此添置就是。不過神位卻是得早早讓你坐上,也方便你收集香火。”
王珝伸手夾住那張含有神位的符詔,面容一肅,緩聲道:
“古有波神,海澨爲宮,諸天敕旨,統馭百靈。波濤恬靜,不教泛溢於江河;鱗介潛沉,未許滔翻而荼毒①。今汝承陽侯之位,當繼先輩遺德,以佑汪洋衆生,不得妄作殺念,肆刑無辜。如此,方爲順天應人之正神。”
敕命文書出口,香火元胎自有感應,搖晃起來,其上明暗閃爍,如同在迴應王珝所言。
王珝見狀,滿意一笑,道:“故,汝之神名:陵陽。”
話音剛落,手上符詔自主飛出,融入元胎之中消失不見。
符詔化入香火元胎之內,陽侯神位不再空懸,周圍自然有縷縷香火之氣穿破虛空而來,圍繞在香火元胎周圍,在神殿之中瀰漫,造化出種種勝景。
王珝見狀微感驚訝:“這麼快就有信仰開始傳播了嗎?”
道人伸手觸摸一道香火之氣,憑藉自己身爲本尊的特殊地位查看起了內裡蘊含的信仰念頭,半晌後方才放開香火,若有所思:
“原來是那艘海船已然靠岸了,船上水手的經歷也被衆人所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之下,纔會有幾分香火傳來。”
王珝眉頭一皺,有些躊躇:“雖然凡間尚未有我神廟建立,但神名已然宣揚出去,如今也多了幾分信仰,須得我進行迴應纔是。
“但是玄鯨化身剛剛被我斬落,如今尚未完全轉化爲神靈香火之軀,且三尸未服,仍有逃脫之厄,卻是不能將其放出水界。”
眼下,算上本尊,王珝一心四體,卻是各有用處。
本尊王珝要嘗試煉假爲真,斬斷與南華之間的聯繫,這關係到自身日後道途與生死,最是拖延不得。而這回應信徒又是個長久的差事,所以不能讓本尊出馬,在外奔波。
玉音道人正在清霄之上培育梭天碧葉,順便汲取太虛元氣,擴張水界福地。而且其道軀契合青冥天道,要鎮壓此界乾坤兩極,是以也無法動彈。
玄鯨化身有走失之憂,又正在閉關封神,只能等日後徹底壓服三尸,方能讓其擔負起自身職責。
“眼下看來,唯獨建造魔宮鎮壓地脈,自身無所事事,正在偷懶的餘元可以外出了。”王珝微微一笑,看向九地之下。
地底,魔宮。
大殿之內,一張雲牀軟榻飄浮,餘元正高臥其上,昏昏欲睡,忽然心中有感,苦笑起來:“原來如此,我就是個幹髒活累活的命啊!”
血海化身站起來,伸手一招,冥河弱水和血海真水兩道真水相繼從殿外飛來,化作一襲碧綠衣袍被化身披上。
餘元微微一笑,閉目存思碧落之道,身上又逐漸籠上一層水光霞衣,自得道:“如何,我這般打扮,誰還能看出我並非玄門之人?”
“僞裝得的確不錯,”餘元耳畔有王珝聲音傳來,“如今殺劫開啓,有清濁太極圖限制,清濁道修士難以涉足海外,你在外傳播信仰,只用注意天海閣之人就是了。”
“我省的,”餘元撇了撇嘴,“這麼好的機會,簡直就是爲陵陽量身打造的,可惜祂卻不能出來,真是錯失良機。”
“閒話休提,你自去吧!”
王珝不願多說,免得其人又開始聒噪。道人揮手在餘元身邊開啓空間門戶,直接將化身傳送出去,任由其在外行事。
海底神殿之內,王珝收手,見諸事已經走上正軌,便出了石樓,來到海面之上。
“欲要煉假成真,那當前身軀須得打滅重造,我之意識便暫時轉移到碧落化身之上好了,正好方便我主持福地事務。”
王珝心中盤算一陣,飛入高空,徑自去尋玉音道人。
......
蓬萊水界之外,島礁之上。
隨着虛空波動,一方空間門戶在半空中開啓,餘元從中跌落出來,摔在礁石之上。
“本尊也太心急了吧?”餘元順勢坐在礁石上,摸着下巴抱怨道,“我還沒問陵陽是不是以女神之相現世呢,這就給我趕出來了,看來本尊也算是長了不少記性。”
臉上掛着不怎麼正經的笑容,餘元手上露出一張有着玄色神紋的符籙,這是王珝模仿神位敕命所書,可以憑此感應陽侯信徒,方便餘元迴應、收攏信仰。
“讓我看看,亟需迴應的信徒是哪個來着?”
餘元意識沉入符籙之中,腦海裡浮現出數枚光點,只有不到一掌之數。眼下,正有一枚光點不斷波動,散發出驚恐與絕望的意味,呼喚所信奉的神靈來拯救他們。
“哦,是所乘船隻誤入礁石羣中,不幸觸礁,如今正在沉沒嗎?也罷,好歹是我爲數不多的幾個信徒之一,雖然信仰不純,但爲了日後發展,還是救你一救好了。”
餘元憑藉陽侯符詔,拿定那名信徒所在方位,旋即身子一扭,化作一道碧光飛離島礁,前往信徒所在之處。
......
東海,近海與龍域交界之處,一艘漁船被擱淺在一片礁石之中,動彈不得。
船艙之內,底艙已然破碎,多處裂縫密佈其上,海水不斷由此灌入船中。船上的漁民迫不得已,只得棄船逃生,來到礁石灘塗之上。
“唉,早知如此,我們就不該來這裡打漁!”一個壯實的男子哀嘆一聲,看着不遠處遊動的幾條鮫鯊,“眼下倒好,魚也跑了,船也沉了。就連我們,也要葬身魚腹了。”
在他旁邊,另一個男子捂住血流不止的胳臂,苦笑道:“大哥,實在不行,我跳海爲你們引走那幾條鮫鯊,你們趁此離去算了!”
“說得什麼屁話!”頭一人還沒答話,最後一人直接給了帶傷男子一巴掌,“當初來這靠近龍域之地打漁的決定是我們一起做下的,有什麼事就該一起擔着!再說,汪洋大海之上,我們往哪兒逃?龍域嗎!”
負傷男子沉默不語,面帶悔恨,當初若非他提出來此打漁,如今又怎會落到如此下場?自己因爲被碎木茬劃破胳臂流血引來鮫鯊不說,還要連累兩位兄長陪自己一起去死。
原來,大海一望無際,面積不下於玄正大陸。在龍宮執掌下,無盡海域被分成三個層次:近海、龍域和黑海。
近海靠近內陸,東方魔教以及幾個玄門門派便坐落與此。龍族居於龍域之中,除卻庇護沿海居民外,並不過多幹涉近海之事。
而且龍宮有限制,海民在近海捕撈魚蝦可以,但不可前往龍域打漁,只因其內爲龍族所居,多有龍種潛藏,不能教漁民捕撈而去。
不過長久下來,海中魚蝦也有幾分本能在,知道遠離大陸才最爲安全,但又因它們畏懼龍域之中的稀薄龍氣,於是便多躲藏在近海與龍域交界之地。
最終,這裡便成了漁民心中漁獲最爲富集之地,是許多漁船出海的目標。
同樣的,這裡靠近龍域,水文與沿海不同,礁石成片,潛流洶涌,也是一處兇險之地,許多漁船都在此沉沒,葬身海淵之內。
“難不成,今天我們三兄弟也要死在這裡嗎!”
爲首男子臉含悲切,心中默默禱告神靈,希望能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