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頃汪洋之中,一柄薄如蟬翼的血色短刀直直往海底墜去,刀身上不時有幾個氣泡泛起,未曾到達水面便已然破碎,普普通通,毫無異狀。
隨着海面上琴聲的止歇,天地間的磅礴大力退去,化血神刀的刀柄處,突然有一點血色亮起,接着化作一隻流動着濃郁血光的手掌,繼而勾勒出了血海羅剎的完整身影。
他氣息隱有降低,顯然受傷不輕,望着投入水中的幾縷陽光,臉上露出憤恨之相,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借海水而遁走。
“若非能借神刀之力恢復,恐怕我早已死在那道琴聲之下了!也不知那玉音又是什麼人,竟然有如此強橫的實力。”
血海羅剎雖然逃得一命,卻並未放鬆,從那玉音道人口中話語便可得出結論,他以及他背後的勢力對自己早有圖謀,若說自己這麼輕鬆就能逃出生天,血海羅剎自然是不信的。
“此處虛空堅固,難以穿梭,遁法動靜又太過顯眼。最好還是找些海魚,憑藉血神功之妙寄身其中,隱秘離去。”
血海羅剎身影縮小,將化血神刀裹在體中,小心翼翼地化作一道血影向下沉去,試圖找到一些魚類,好藏身其中。
不一會,血海羅剎便發現了一頭龐然大物遊過,其體成雙色,背黑而腹白,嘴喙粗短,背鰭若鐮,卻是一頭玄鯨在海域之中游動捕食。
“剛好,”血影微微停頓,便分化出無數血線,悄無聲息地融入玄鯨所捕食的魚羣之中,隨着海流四處逃竄,大部分又被玄鯨所吞噬。
“等這些海魚游出去一段距離之後,我再動身離開,想來當無大礙。”
一番舉動之下,並無任何人打擾,雖然尚未確保危險不存,但血海羅剎還是稍微鬆了口氣,準備運功恢復片刻,便吞噬這頭玄鯨,控制其遠離這處地界。
玄鯨腹部之中,數團勉強能看出魚形的血肉緩緩聚攏,內中一柄短刀散發出微微血光,不斷流入周圍血肉之中,幫助血海羅剎恢復。
未幾,刀柄處再度勾勒出泛着血光的手掌,飛快蔓延,重新生成了血海羅剎,他身影一晃,旋即化作血影融入玄鯨之中,接管了這具身軀。
“咦!”剛一附身,血海羅剎便忍不住驚疑一聲,“這頭玄鯨竟然有外景實力,還尚未化形?等等,這不是妖族慣常的修行功法,甚至不是我所知曉的任何一種修行之道!”
隨着更進一步的探查,血海羅剎更加心驚,他發現這頭玄鯨氣血充盈,壽命悠久,起碼有近千年之長,而眼下年齡卻不到十載。而且其體內還有一些香火之氣留存,似乎是常伴於某位神祇之側,得了不少好處。
而那香火願力之精純,內中氣息之磅礴,給血海羅剎感覺竟然不在蠱神之下!
血海羅剎心中一驚:“莫非這處海域有神祇居住,這頭玄鯨是其愛寵?”
他不敢大意,連忙控制玄鯨快速遊走,準備離開這裡,不做任何停留。
遊了片刻,海底地勢略有擡升,似乎即將到達某座海島附近,血海羅剎剛打算就此脫身離去,但是靈覺一動,敏銳察覺到前方不遠有某種人工建築存在,隱隱間還有一股非人的強大氣息蟄伏其間。
異類氣息沖天而起的同時,又有濃重的神聖之感從中傳出,與先前的香火之氣同出一源,似乎是一尊妖神。
血海羅剎心神一凜,放開了對於玄鯨的操縱,只是共享了這頭玄鯨的感官,毫無半點波動地潛藏於其血肉元神之中,任憑這頭玄鯨自主遊動。
血海羅剎本以爲這頭玄鯨會被那氣勢所驚,迅速離開這裡,自己便也能毫無破綻地自然離去。誰知這玄鯨對那氣勢毫無反應,而且對此處地界似乎很是熟悉,毫無停滯地遊了過去。
“是了,這玄鯨體中有香火之氣殘留,定然與那蟄伏的氣息主人有關,說不得其便是此地海神。”血海羅剎心中作出猜測,“眼下這玄鯨已進入其感應範圍之中,我若強行控制玄鯨離開,未免太過刻意,容易暴露。倒不如趁此機會一探究竟,若是那玉音道人追來,也好引他們二虎相爭;若兩者乃是一夥……反正我還有其他血神子在外,足以保命。”
默默感應了一下其他有血神子附身的海魚,發現並無危險,血海羅剎冷靜下來,漠然地以第一人稱視角注視着這頭玄鯨遊動前行。
“好歹我也是法身,橫行江湖數十載,又有血海大法傍身,天下何處去不得?只不過被先前那自稱玉音的道人實力所驚罷了。”
血海羅剎收斂心神,乾脆觀察起周圍環境,看能否得到什麼線索。
隨着玄鯨遊動,周圍海牀擡升之勢愈發明顯,似乎前方不遠就是島嶼所在。
而這玄鯨卻如孩童一般調皮,在附近海域之中來回遊動,不時還追趕一些驚慌失措的海魚,將其逼得四處逃竄,卻又不去進食。
“此處地界莫非真是其平日遊憩所在?”看着玄鯨的自在舉動,血海羅剎作出了一個猜想。
時間緩緩流逝,這頭玄鯨一直在此盤桓不去,而血海羅剎也極有耐心地在此等候,順便控制着其他血神子漸漸遠離此處,卻是打着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打算。
終於,一陣飄渺鯨歌傳來,這頭玄鯨似乎受到了什麼召喚,亦是輕吟幾聲,便拍動鯨尾向前游去。
血海羅剎心頭一喜,憑藉玄鯨感官,看向前方漸漸出現的模糊黑影。
隨着玄鯨越過了某條界限,不斷擡升的海牀在此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寬廣的平臺,幾有數十里之遙。數條深邃的海底裂縫密佈在平臺周圍,它們縱橫交錯,彼此相連,圍繞着一方古老的石質大殿。一道恐怖而神聖的氣息深藏其中,大殿周圍的海水被盡數排擠出去,呈現出一方蔚藍的空洞。
但血海羅剎的注意力卻全然不在石質大殿之上,他心中滿是驚喜地看着裂縫之中散發的隱隱紅光:“好濃厚的地煞之氣,莫非這裂縫直入地底?而且那紅光似乎與我大有干係,僅是看着它,我便有一股迫不及待,想上前吞噬之意。”
血海羅剎正打算想個法子好不引起注意地潛入海底裂縫之中,卻突然被耳邊的鯨歌打斷了思緒,他藉助玄鯨感官看去,卻發現不知何時正有數十條玄鯨自四面八方游來,其中佼佼者竟然有半步法身的實力!
“竟然是一個玄鯨族羣,若是將其全部吞噬,我實力便能恢復大半。”血海羅剎心中泛起貪婪,旋即又被他強壓下去——眼下情況不明,他可不想再招惹什麼敵人。
那體型最爲巨大的,近三丈長短的一頭玄鯨在空洞之外來回遊動幾次,身形緩緩縮小,化作一個穿着黑衣,白髮赤眼的女子走入空洞之中,站在殿前廣場之上。
她身材頎長,皮膚白皙,雖然面容姣好但神情冷漠,回頭看向衆多同族,正要說些什麼,卻突然直直盯向血海羅剎所附體的玄鯨!
血海羅剎悚然一驚,連正在附身的玄鯨都來不及吞噬,便化作一道血光打算就此離去。
那玄鯨所化女子眼中露出怒色,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巨劍,她雙手握劍,由下至上用力撩出,劍鋒所向正是血海羅剎所化血影逃竄之地——那散發着赤色光芒的海底裂縫之中。
血海羅剎正想遁入海底裂縫之中,脫身的同時順便探索下方讓自己蠢蠢欲動之物,背後卻有一股強勁力道襲來,將其身體直接洞穿。
血海羅剎身影扭曲,身上血光如水波晃動,傷口快速彌合,他不屑地冷哼一聲,就打算鑽入面前海底裂縫之中。
若非不願招惹那大殿之中的神秘存在,他早就反手將那女子吞噬了,一個半步法身級別的玄鯨,血氣強橫,對他來說那可是大補之物!
見血海羅剎毫無受傷影響,女子眼中亮起紅光,正想呼喚同族散開,好讓自己上前與其廝殺,卻愕然回頭看向身後。
不知何時,石質大殿的殿門已然悄無聲息地打開,一道身影站在那裡,寬袍大袖,手頭卻提着一杆戰矛,顯得十分不協調。
這道身影面部特徵似與女子同出一轍,亦是白髮赤眼,但面容冷厲,教人望而生畏。他身着冕服,上有白浪圖紋,頭戴金冠,長髮卻隨意飄散,未被完全束住。周身衆多香火願力圍繞,祈禱之聲不絕於耳,隱隱間能聽見是在供奉一尊名爲“陵陽”的存在。
名爲陵陽的神祇眼中閃過不屑,手中深藍色長矛掂量幾下,直接將其投出,狠狠貫向血海羅剎。
隨着長矛脫手,陵陽背後浮現出一片深黑色的海洋,其中沒有半點生息,如同最爲深沉的死亡一般。
轟!神力所化的死亡海洋爆發了恐怖的海嘯,海藍長矛所過之處同樣有或虛幻或真實的海嘯爆發。海底平臺劇烈搖晃,散發着赤光的縫隙之中突然噴涌出岩漿,將血海羅剎四周隔絕。
而且,長矛鋒刃之前,海水分離,空氣退避,呈現出真空之景,如同暴風雨前的壓抑平靜。
血海羅剎雙眼猩紅,盡是殘忍之色,面對陵陽悍然出手的一擊,他根本無法作出以攻對攻的反應,只能將身體再度分化,打算憑藉血海之妙躲過一劫。
長矛所指,血海羅剎身影驟然破碎,無數道血線飛向四面八方,簇擁着海藍長矛,似乎能讓其無礙穿過,飛向遠方。
但矛刃前端,一個深藍近黑的漩渦浮現,散發無窮吸力,不同方向不同位置的血影都不由自主地倒飛回來,投入漩渦之中。
轟隆!
一聲悶雷炸響,漩渦之中突地涌出了玄色雷光,擊打在每一道血影,將污穢血腥的氣息驅散一空。
漩渦消失,電光平息,一柄薄如蟬翼的血色短刀漂浮在海底裂縫之上,像是血海羅剎的最後殘留。
陵陽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身邊信仰之力快速凝結,背後黑色海洋再度掀起波瀾,濃厚的死亡之氣發散出來,一張幽深的黑色符篆浮現在祂面前,上面道道詭秘花紋糾纏,像是一根根璀璨的星線。
黑色符篆飛出,將化血神刀一裹,只見其上一點難以察覺的微小血光立刻潰散,血海羅剎驚恐的叫聲突然從其中發出,但旋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漸漸消散。
陵陽伸手一指,似乎放開了某些禁錮,一縷細微波動傳出,旋即消失不見,祂朝着女子微微頷首,便走入了海底大殿之中。
女子恭敬地將殿門合攏,看向在外圍盤旋不去的玄鯨們,貝齒輕張,發出飄渺鯨歌,玄鯨們接到了指令,甩了甩尾巴,向着四面八方游去,很快消失不見。
將自家神祇的命令傳達下去以後,女子將手中大劍放下,閉目坐在大殿廣場之上,靠着一塊巨石,似乎在等待什麼,口中無意識地哼起了曲子,悠遠且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