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魔藥入口的那一瞬間,路西恩只覺一股清涼滑膩,隱隱間還帶點辛辣味的感覺飛快充塞了他的口腔,接着滑過食道,滑入了胃裡。
“味道還不錯?”這是他腦子裡最後一個念頭。
緊接着,路西恩就感覺那那夾雜着無數星點的黏稠液體彷彿長出了一根根細而長的觸手,冰冷與刺激瞬間鑽入了自己的每個細胞,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只能無力地摔倒在地。
冰冷的地面此時卻像柔軟的棉花一般,路西恩沒有在其上感覺到任何反饋,整個人像是沉入了海里,不由自主地越陷越深。
他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來,眼前迅速變得模糊,一切的顏色加重,微弱的燭火拉長扭曲成了炫目的金斑,反射着光線的晶瑩燒杯似乎化作了銀河,所有的事物都變成了濃郁的色塊,胡亂拼湊在一起,如同印象派大師潑灑出的油畫。
“我...要死了?”
此時此刻,路西恩只覺視線模糊,思維飄忽但清晰,好像一個浮在海上的遇難者。
“不...甘心...”
漸漸的,他看清楚了周圍的景象,所有的顏色彼此分明地互相重疊着,周圍是灰濛而虛幻的霧氣在淡淡瀰漫。
“這是...什麼?”
費力地翕動嘴脣,路西恩卻並沒有感受到身體反饋而來的觸感,現在的他似乎是一種精神體的狀態。
而在他視線盡頭,是一個個難以描述形體,甚至透明到彷彿不存在的事物,它們湊在一起,俯視着路西恩。
其背後,隱隱約約能看到一道又一道不同的,如山峰般龐大的,或神聖或邪惡的身影,這些身影彷彿有着神智,察覺到了路西恩的窺視,祂們“緩慢”地轉過頭,像是要看向路西恩。
見到那些身影的動作,路西恩心中一跳,猛然間有了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這種感覺將他從那種飄渺而清晰的詭異狀態中喚醒,喚回了他的神智,以及對於身體的操縱權。
順着心頭莫名的感應,路西恩本能往下一看,發現“自己”還躺在地面上,身體一抽一抽。
霍然之間,他有了明悟,意識猛地下沉,與身體合一。
“咦?”
迷霧飛快散去,色塊同時正常,巨大巍峨的身影和不存在般的物體於瞬間消失,住所內的場景恢復了正常,但克萊恩耳中,卻清晰地殘留着一句饒有興致的話語,飽含着譏諷與嘲笑。
“是哪個不知死活的魔法師在窺視我?”
......
無盡的烈焰,濃烈的硫磺味道,地獄中的一個隱秘空間內,一尊銘刻着無數魔鬼和人類頭顱的猙獰王座擺放於此,一尊高大的身影坐在上面。
地獄之主,類神,馬爾迪莫斯的真身似乎永遠籠罩在一層讓人看不清的迷霧裡,只有兩隻尖銳的魔鬼之角和那雙鮮紅的眼睛才清晰無比。
眼下祂正靠着王座的一側,一手託着臉龐,帶着淡淡嘲諷意味的眼睛微闔,似乎在思考什麼難以理解的問題。
忽然,祂口中發出一聲輕咦,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擡頭看向未知的遠處,話語中滿是譏嘲:“是哪個不知死活的魔法師在窺視我?”
隨着窺視的視線飛速隱沒,馬爾迪莫斯眯了眯眼,自言自語道:“是魔法議會的那羣大奧術師,還是古代的傳奇魔法師?不對,這視線的主人也太過弱小了,難道說......”
地獄之主的雙眼眯起,鮮紅的光芒在其中閃爍不定,祂忽地擡起頭看向莫名高處,語氣中多了一份難以捉摸地笑意:“是...其他天地的來客嗎?”
......
聖城蘭斯,教皇書房。
現任教皇,本篤二世正安靜地坐在靠背椅上,笑容溫和而倦怠,處理着面前的文件。
“阿爾託有邪教徒異動,疑似‘銀白之角’?”全大陸勢力最強,實力最高的教會教皇捏了捏額角,對下面呈報上來的情報顯得不以爲意,“阿爾託有薩爾德卿在,他能處理好這件事的。”
在文件上籤了個名,本篤二世正要拿出下一份文件,突然嗯了一聲,手停在了半空。
“是錯覺?”
半晌過去,再沒有感受到先前的悸動,本篤二世疑惑地自語一聲。
“還是說是‘神意示警’?”
教皇略顯枯瘦的手指敲打着面前的文件,思考後作出了謹慎的決定。
“再派一位樞機主教過去坐鎮罷!”
......
漆黑如墨的扭曲空間中,一團蠕動的觸手上面,一隻只血色的眼珠忽地止住,看向了同一個方向,那千萬年從未停下過的嘶吼之聲,忽地頓了一下,接着又繼續嘶吼下去,傳播着扭曲與混亂的聖歌。
在蠕動如蛆蟲的觸手深處,隱約可以看見一團不知道用多少隻眼睛、多少個腦袋、多少隻手腳拼湊的肉球,瀰漫着血腥、殺戮和瘋狂的感覺。
而圍繞在肉球旁邊的,是如潮水般起伏的細小光點,不分男女老幼、無數智慧種族的聲音從其中傳出,共同讚頌着一位偉大存在的名字:
“深淵之主宰,命定的滅世者,一切惡魔的君王,宇宙之暗!”
......
阿爾託,貴族區,德里克大街9號。
晨光熹微。
坐在二樓陽臺,衣着得體,完全沒有外出跡象的杜蘭·葉·唐恩手中端着一杯飲料,對着天邊的銀月遙遙一敬,含笑道:
“‘窺秘人’的效果比我預想得還要好,竟然能讓一個普通人窺視到類神們的身影,該說是我果然天才呢?還是說你們這些類神一點都不懂得遮掩呢?”
爵士話語落下,天邊的銀月沒有絲毫反應,似乎亙古不變,將萬物一視同仁。
杜蘭挑了挑眉,玩笑道:“好歹是老朋友了,給點反應行不行?”
終於,光輝逐漸隱沒的銀月微微閃爍,杜蘭身邊有一道金髮紅眼,手持黑色火焰長劍的身影自空氣浮現而出,靜靜地看着他。
這位金髮“少女”,頭髮整齊地綁在右邊,垂到肩上,手中長劍上的黑色火焰黯淡地燃燒着,給人以寂靜無聲之感,像是永恆的死亡與安眠。
“愛特娜,好久不見。”杜蘭微微點頭,打了個招呼。
氣息高遠而飄渺的天生類神,銀月愛特娜疑惑地看了杜蘭幾眼,猩紅的雙眼中倒映出了一扇若有似無的蔚藍色大門,同樣的超然而飄渺,接着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
祂頓了一下,認真地道:“你要和我搶蛋糕吃?”
杜蘭稍稍一愣,接着反應過來,好笑道:“原來你也察覺到那位的蹤跡了?放心,我不會和你搶的,只是祂隕落後殘餘的權柄我得收走一部分。”
愛特娜沉吟了一會,眸子中閃過一抹不捨,“忍痛”道:“那你要幫我打架。”
“好。”杜蘭啼笑皆非地答應下來,覺得銀月一出場,自己的畫風都變了。
見愛特娜在自己答應下來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大有直接衝到死靈界,將其中的那位類神拖出來做成小餅乾的意思,杜蘭連忙伸手攔住祂,問道:“等等,還有一件事沒說。”
“什麼事?”金髮紅眼的類神擡起頭看着他,眼神不住地看向阿爾託城外,死靈界縫隙所在的方向。
杜蘭扶了扶額,無奈道:“關於隔壁那個宇宙的事情。”
愛特娜“啊”了一聲,搖頭道:“那個世界我知道,但我過不去。”
“爲什麼?”杜蘭疑問道,“作爲天生類神,你應該在那個與本宇宙半融合的宇宙裡留下過痕跡纔對。”
作爲兩個宇宙底層物質相互糾纏之下的特殊產物,本方世界的類神們不僅僅存在於當前宇宙,更是能自由去往隔壁的那方混亂而瘋狂的宇宙,留下諸多小號和馬甲。
比如說和惡魔君王法布提關係匪淺的深淵意志,同時化身爲蘇尼亞索列姆和蔚藍之門的迪倫等,都是這個道理。
“因爲‘月亮’被佔了,”愛特娜回答道,“如果我過去,只會被吃掉。”
也是,與具有傳說特徵的法身相差彷彿的類神,在面對那個宇宙的彼岸投影時,確實很難具備優勢......杜蘭點點頭,放棄了拉個幫手的打算,無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請便。”
“好,”愛特娜點了點頭,又提醒道,“記着幫我打蛋糕。”
“沒問題。”
見杜蘭答應下來,銀月的身影一陣波動,消失在了黎明的晨光之中。
送走了銀月,杜蘭輕吐口氣,復又看向了阿得讓區,看向了躺在地板的路西恩。
“這方世界的事,差不多都走上正軌了。接下來,我只需要做一位旁觀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