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這個小姑娘是誰?”沈倚桂見葉神十一將一個身着破爛衣服的小女孩走進賬房,停下筆問道。

“不知道。”葉神十一答道,引小女孩在一張凳子上坐下,小女孩不喜歡說話,除了和葉神十一說的三句話便是再也沒有說過話,但是她也不怕人,不論見誰都是那種安靜淡然的眼神,不避不躲,可愛的大眼睛七分天真三分神秘,這眼神讓葉神十一想到一個人,一個離開了好久的人。“沈先生,後院中還有空牀嗎?揀張小的搬到我房間。”葉神十一對沈倚桂說。

“好,呆會兒我便叫白正去做。”沈倚桂應允道,也不多問,他知道這步需要他管。

“白正?他也留着?”葉神十一是有些驚奇地問。

“不,他是回去的,但是他沒有出城的文牒,他是十夏城人,所以他又回來了。”沈倚桂答道。

“是這樣。”葉神十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沈倚桂見葉神十一神色不對,便問道:“葉神先生,有什麼不妥嗎?是不是要讓他回去?”

葉神十一忙搖頭:“不用,就讓他留着吧。那牀的事情便麻煩你了,我先帶她換件衣裳。這客棧中有老媽子留下來的嗎?”

沈倚桂想了想,看門口朱寶恆正走過,於是叫住他:“寶恆,你過來。”

“葉神掌櫃,沈先生。”朱寶恆先是對二人行禮,然後問道:“有什麼吩咐嗎?”

“這店中原先那幾個老媽子呢?”沈倚桂問道。

“噯,您還不知道,就今天早晨,那些老婆子就不敢在這店中做工了,都說楚掌櫃的死得蹊蹺,興許是被厲鬼所害,一個也沒有留下。”朱寶恆答道,“小的中午時多番找尋纔是請了兩個老婆子回來,現正在洗衣服。”

葉神十一點點頭道:“去請其中年紀較長的來。”朱寶恆聽得便下去將那老婆子找來。葉神十一看那老婆子慈眉善目的,便是問道:“大娘怎麼稱呼?”

老婆子見掌櫃的如此年輕似是有些吃驚:“你就是這客棧的新掌櫃的?”葉神十一笑着點點頭。

老婆子也是笑道:“原來新掌櫃的是這麼個好後生!我嫁個劉姓人家,叫我劉嬸便是了。那些個老婆子都和我說這新來的掌櫃的是個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的凶神,我看倒也不像,掌櫃的更像是個讀書人,指不定還是個文才!”

沈倚桂和朱寶恆都是笑了,沈倚桂道:“大姐你這是沒看走眼,葉神先生和楚掌櫃一樣,都是好人。”

李嬸也是咧開嘴笑道:“我看着也像!掌櫃的,有什麼事情要我做?”

葉神十一輕輕把那小女孩抱起來,小女孩長得很小,所以抱着也不覺得重,對李嬸道:“煩請李嬸帶她洗個澡然後換身乾淨的衣服。”李嬸從葉神十一手中接過小女孩,歡喜地看着那小女孩道:“好俊的小姑娘,長大了肯定是個美人胚子,怎麼這麼淘,玩得這麼髒纔回來?“葉神十一也不解釋,轉頭對朱寶恆道:“寶恆,還勞煩你出去趟買幾件小孩穿的衣裳回來,回頭記在我賬上。”又對沈倚桂道,“沈先生,單獨給我開個賬,把我所有的日常開支都記在上面。”沈倚桂忙說道:“這怎麼行,您是我們的掌櫃,按說這客棧裡的一切都是您的,我們只不過是待你看管支用而已。”

葉神十一笑道:“要記帳,我只是代爲暫時掌管這客棧,該記的還是要記的,免得錯帳。”沈倚桂道:“這怎麼行?”朱寶恆也在一邊說:“是啊掌櫃的,這樣不行!”葉神十一看着他們,點點頭:“不分開記也行,總之只要記上賬上便是了。”沈倚桂覺得這樣是理所應當,便是點頭答好。

李嬸突然問道:“掌櫃的,這是您的女兒吧?該怎麼叫?”葉神十一沒有反駁她前面的半句話,只是略略沉思,道:“叫葉神一兒,你便叫她一兒就是了。”

一兒。聽得這個名字沈倚桂是微微一驚,稍稍一愣,大着膽子問葉神十一:“葉神大人,異兒姑娘這次怎麼沒有與您同來?”

“她可能已經來了。”葉神十一笑着答道,“只不過發生件小事,她與我使小性子,自己先來了。”這十年來他一直在島北遊歷,沒有給在島南的楚卿留來一封信件,也不怪得沈倚桂不知道十年前發生的事情。

沈倚桂是信以爲真,認真地說道:“夫妻沒有隔夜仇,葉神先生,您就去找她,與她賠禮道歉,好言相勸幾句便好了。您就與她說老僕很想念她,想見她一面。”葉神十一笑着說:“我也很想念她。待我找到她,我定替你轉告,也定將她帶來。”沈倚桂開心地道:“那帶來了就不要走了,就留在這裡便是了。”葉神十一也是笑道:“那也好得很。”

李嬸對葉神十一道:“掌櫃的我先帶一兒下去了。”葉神十一點頭,朱寶恆也跟着道:“那掌櫃的我也先上街去給一兒買衣服了。”“買得合身點。”葉神十一開心地道。

待二人都走出去沈倚桂卻是神情憂傷地上前問道:“葉神大人,什麼時候才能將楚大人的靈體接回來?”葉神十一見他如此,神色也是稍有黯淡:“那恐怕是要等天官將這案子斷了才能歸還靈體。”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沈倚桂是有些激動地說道。

“我相信不會太久。”葉神十一說時並不像是在安慰他。其實他覺得這件事情有很多疑點,也有很多地方無法解釋。昨天夜裡葉神十一卻是看見了楚卿留的屍體,但是黑夜中燈光太弱,葉神十一也是沒有怎麼看清楚,而且葉神十一總覺得昨天夜裡有一種力量在阻止着他看清楚卿留,但究竟是什麼的力量,葉神十一也說不清楚,雖然四方漂流數十年,見過不少奇人異事,卻還是說不明到底昨天的那種力量是何種人所用,或者說,根本不能確定昨日那種力量是不是來自於人。

沈倚桂稍有些安心,但又是忽的想起什麼來,又是緊張地問道:“葉神先生,您說的花城的大災難時怎麼一回事?”

葉神十一聽得他問也不解釋,只是神秘地說:“天機,算得,說不得。”

沈倚桂有些迷惑地看向葉神十一,葉神十一接着說了:“不管是什麼災難,只要有我在這花佛客棧中一天,花佛客棧便有一日安寧,你只顧着放心便是了,”

沈倚桂自是十分信任葉神十一,也不再問什麼,只說道:“葉神先生在這我們當然是安心的。”

“多謝了沈先生的信任了。”葉神十一笑道,“我先店中轉會,待李嬸給一兒收拾好你再差人來找我。”沈倚桂點頭道好,於是葉神十一便讓沈倚桂回去繼續做帳,而自己則退出賬房去向櫃前。

謝庭遠見得葉神十一是興奮地說道:“葉神先生今天真是好運氣,早上才以爲沒有人來落腳,到現在卻已是一半房間有人住了!”

“是嗎?”葉神十一笑着道,“那就多勞你們費心照料生意了,人手可夠?”

“請了幾個小工應該是夠的。”謝庭遠道,“以前客棧中三十多號人有多少是真正幹活的?都是掌櫃的好心收留他們,現在掌櫃的一走這些人便是離開,這人心勢力到這般,真是……”謝庭遠沒有再說下去,葉神十一知道這是他又在思念楚卿留。這些老部下也都算得忠心耿耿,隨楚卿留生死中滾爬多年都是不離不棄,即使是楚卿留死去也是忠心地爲其守住家業,這般忠心,當世已是少有。葉神十一拍他肩膀,正是要說些什麼,那蕭公子是出現在樓口:“你們這誰是掌櫃的?”

葉神十一看她一眼,說道:“是在下。”

蕭公子仔細地打量葉神十一,覺得其年紀不過二十冒頭,文質彬彬,似個讀書人,但方纔隱約地聽得翳老吩咐地手下細心提防着這人,心中便是疑惑升起:“你認得翳老?”

“翳老?”葉神十一稍一想便是明白翳老就是中午時那老者,於是說道,“方纔才認得。”蕭公子不由得失望地“哦”了一聲。葉神十一看出她有些許失望便是猜測她有事情要問得他,不過並不一定與翳老有關,於是他說道:“不過令尊大人我與我倒是舊相識。”

果然蕭公子是十分激動地跑下來,急切地看着葉神十一:“你說的可是真的?”葉神十一笑,而這時蕭公子突然地想到自己並沒有表明自己身份,且這人年紀青青並不像是與自己父親一個輩分的人,於是冷靜下來有些懷疑地問道:“你怎麼認識我爹的?”

葉神十一看出了她的懷疑,也不正面回答,只是靠近她低聲問道:“你是閒雲還是留雲?”蕭公子聽得這話暗暗吃驚,因爲這人說問得閒雲是自己姐姐,而她自己便是蕭留雲。但她並不表現得吃驚,因爲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在葉城之中時沒有人不知曉的,或許這人是葉城人也說不定。蕭留雲淡淡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葉神十一笑,他看得出蕭留雲的表現反差太大,是個沒有怎麼經過世面的小丫頭,於是他說道:“你來這裡令尊定是不知的吧,以令尊的脾氣,你回去可是要被關上七天的禁閉的。”蕭留雲這時是真正地吃驚了,眼前這人居然是知道自己父親處罰自己的方法,而這個事情只有蕭留雲自家人知道,關禁閉時給自己送飯送水的都是姐姐,不用僕人,所以僕人根本是不知道,連翳老都不知道被關禁閉的七天裡自己去了哪。

“令尊可好?”葉神十一問道。

蕭留雲有些走神,不記得面前這人是葉神十一,於是隨口地說道:“好什麼,整天地臥病在牀,娘又不知道去了哪,只有我和姐姐…...”說道此纔是緩過神來,於是忙地閉嘴,瞪向葉神十一。葉神十一笑:“原來你是蕭留雲。我記得當年見你時你只是個小丫頭,沒想到現在也是長得這麼大了。”

蕭留雲又是吃驚地看他,他覺得葉神十一與她差不得幾歲,而自己小時候並沒有什麼玩伴,除了姐姐和幾個葉城大人物的孩子,便是再不認得其他小孩,而自己認識的小孩之中時絕對沒有這麼一個人,於是她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便是葉神十一。”葉神十一道。

“你就是葉神十一?”蕭留雲幾乎是要叫出來,因爲她是聽得原來的葉城天官提得這個名字,而據她所說,葉神十一殺人從來不問緣由,只要想殺便會下手,是個窮兇極惡之人。她是萬萬不能將眼前這個人與那個她聽說的葉神十一對照起來。

此時翳老是找見了蕭留雲,疾步下樓:“公子原來您在這裡!”說着是請着蕭留雲回房去並是用警惕的眼神看葉神十一一眼。蕭留雲隨着翳老上樓,走到一半時她突得回頭,對葉神十一問道:“你當真是葉神十一?”葉神十一笑着點頭,翳老忙是拉回蕭留雲,壓低聲音對她道:“小姐,你要小心這個葉神十一,他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蕭留雲失神地點頭,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聽進去了。

葉神十一目送二人上樓,謝庭遠是探過頭來問:“葉神大人,您認得他們?聽您說那公子叫蕭留雲,多年前我們隨楚掌櫃的到葉城見蕭城主,我記得他有個女兒便是叫這個名字。”葉神十一點頭道:“這正是蕭城主的女兒。”

謝庭遠有些吃驚地問道:“她怎麼會來這裡?莫不是蕭城主出了什麼事情?”

“也許吧。”葉神十一想想道,“看來這次花城的事情結束之後要去趟葉城。”正在葉神十一說話時是有人走進店來,是一個着黑色雁羽色長衫的年輕人,看上去最多不過二十歲,一手持劍,一手持包裹,看起來是個行路的俠客。

謝庭遠忙是招呼着:“客官是住店還是打尖?”那年輕人答道:“住店。”

“哦,那您打算住幾日?住上房還是客間?”

“客間。住兩夜”年輕人答,又是補充道,“有靠近樓口的房間的話給我一間。”

“噯。”謝庭遠應着,心中則是疑惑,這靠近樓口的房間是不太有客人喜歡住的,因爲在樓口人來人往的過於吵鬧,而這人竟是指明要這種房間,確實有些奇怪。但他並沒有多問,而是取出了鑰匙,招呼着一個小工領他上樓去。

葉神十一再看一眼這年輕人,心有所思。轉頭問謝庭遠道:“怎麼這客棧不要備下住客的身份文牒已備官府聞訊?”謝庭遠道:“按理說是要的,可是楚掌櫃覺得這樣太繁瑣,於是向天官開了個權責證明,出了事情由本店全權負責,所以我們便省去這一步。”“這樣也好。”葉神十一道,看得天色漸晚,便是又問道:“這城中可有夜市?”

朱寶恆想想,道:“今日是四月十六,該是沒有的,平日裡夜市只在月初三天和月末三天。”葉神十一點點頭,便是和謝庭遠道:“我先出去會兒,見個老朋友,不必等我吃飯。”朱寶恆應了聲表示知了,葉神十一便是起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