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故人之殤

登天梯登頂,是一件極難的事情。

有許多修士,哪怕是到了金丹期,也未必能夠達到頂峰,是以,即便結成金丹,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沒有修士會魯莽的浪費這最後一次機會。

當年遴選,宋雪晴不過過了三百,還未到四百之列。

登天梯總共有多少階,誰都說不清。

因爲越到後面,對神識的壓迫越大,根本沒有人還能夠留心數數。

過了六百階之後,登天梯下的顯影石上,也不會再留下具體的數字。

而如今,她就佇立在這頂峰之上,遙遙望着無邊的雲海。

樂音門早已縮影的如同一個玩具模型大小,登頂之後,即便再如何努力去看,也看不到任何蹤影。就好像是從高空俯視地下的車輛,除了一個小黑點,什麼都看不到。

“登天梯,原來這纔是它的本來面目。”

在山下時看,登天梯似是一截截石頭堆起來的山路,環繞着高聳入雲的尖峰,直入雲霄。

然而真正站在這裡之後,她才發現,原來那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甚至於最下層的威壓,不過是餘波罷了。

她當年是何其艱難才能爬上那幾個臺階,如今看來,真是太過弱小了。

真正的登天梯下,哪有什麼石頭,哪有什麼山?

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雲梯。

踩在那綿軟的雲層之上,若非有堅定的道心,是絕對爬不上來的。

哪怕只是向下看一眼,都會覺得暈眩。

只要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就會被登天梯所棄,墜入谷底。

宋雪晴站在這片由白雲著成的雲臺之上,面上露出絲絲淡笑。

真正看過了,才能領會到它的絕妙之處。

她終於能夠相信,爲何修真界的人,都說登天梯是上界留下之物,是天輔天成的靈物了。

因爲這麼玄妙的東西,絕對不是人力所能築成,便是最低一等的仙,都未必能夠造的出來。

“你先不要高興的太早。”寶尊的聲音從心中傳來,冷靜,清晰,甚至有些冷酷:“這一次,並不是依靠你自己的實力,而是藉由我和小黑的力量,你才能夠達到這裡。”

小黑,是寶尊給十方劍的劍靈起的名字。

在萬獸宗突破時,寶尊進階了。前世她無論怎麼餵養寶尊都不曾成功進階過,這回卻達成了第一個目標,這讓她意外之時,又有些欣喜。

寶尊進階,他的封印就又能破開一層,不僅能對她有更大的幫助,不會時不時就卡殼,甚至,還能想起一些在上界的事情。

這對他們來說,自然是好事。

而寶尊的進階,讓這些年沉寂的十方劍,似乎也受到了刺激,竟然產生了一個懵懵懂懂的靈識!不,這並不是一個新生的劍靈,而是十方劍原本的劍靈甦醒過來了!

不過,他看起來傻乎乎的,就跟初生的劍靈一模一樣。

“我也只能承認,你這丫頭的運氣好的實在有些離譜。我不過是破除一道封印,不僅讓你升階了,連十方劍都能喚醒。”寶尊不無嫉妒的說她:“你這氣運……只怕都比得上金仙了!”

可不是麼?

宋雪晴抿脣而笑,只怕金仙都未必能比得上她呢!重生三次,時光逆流回到過去,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未必辦得到!

所以,她才覺得疑惑。

再怎麼樣想,她都不可能有倒流時光的能力。

可偏偏就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生。

這其中,若說沒有古怪,寶尊第一個不信。

但能夠這麼幫她,甚至是如此不惜耗費自己的仙力、生命力的做法,絕不是一般大羅金仙能夠使用的手段!

至少,也得是仙君級別的仙人,才能讓時光倒流!

而整個仙界的仙君,也不過十來個人罷了。仙帝更是稀少,只有區區三人而已。

那三人,寶尊除了知道他們的尊號之外,就什麼都不清楚了。

當然,這些都是他破除封印之後纔想起來的。

而之後,他也無數次的忍不住去想,這個宋雪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身份?

讓某個冷心冷情如同冰山一樣的仙君,如此不惜一切代價的爲她。

宋雪晴並不知道這些。

她的意識,仍舊被登頂後那磅礴的氣勢所攝,即便能夠聽見寶尊的話,卻做不出任何迴應。

這就是藉助外力登頂之後的壞處了。

她本身,並沒有攀登至頂峰的實力,或者說,沒有如此巨大的毅力。

她的身體,明明還是自己的,感受十分的清晰,然而,卻無法掌控。

層層的壓力,不間斷的向她蜂擁而來,好像要將她壓碎,擠扁一樣……

宋雪晴並不知道,提前感受到這如同飛昇一般的感覺,到底是好,還是壞。但寶尊這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也許是她那天那番話,觸動了他。

所以,他給了她一個機會,去觸摸對修真界的人們來說,希望渺茫的那個世界。

“好了,我們走吧!”寶尊不知何時開口說道。

隨之而來的,便是猶如失重般的下墜感,不僅僅是身體,還有靈魂。

從天堂到地獄般的感受。

“呼……”宋雪晴重重喘了一口粗氣,她坐在登天梯下的墜仙台上,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再遙望一眼那看不見的雲峰,心中止不住的生出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失落。

“你終於下來了。”溫柔的女聲在耳邊想起,她下意識擡起頭,就看見一張溫柔的臉。

是她。

宋雪晴立時便笑了起來:“郝師姐!”

“你認得我?”郝美麗扶了她起來,兩人盤腿坐在一旁的石登上,詫異的望着她,她居然知道她的姓氏?在宗門裡,大家都很少會直呼其名,是以有時候師兄弟師姐妹之間,連彼此的本名都不知道並不在少數。這個年輕的女修卻認識她,可她卻不記得自己有結交過這麼年輕的築基修士啊!

“是啊,十幾年前,你和季師兄還給過我去蕪膏呢!”宋雪晴捋開額頭的劉海,指着那疤痕的印記說道。

當年那道疤痕,十分惹眼。不過那時她年紀小,恢復力本就比成人要好些,又過了十多年,到如今已經淡的幾乎只剩下一道淺色的痕跡,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

“這是……傷疤?”郝美麗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恍然大悟的指着她:“你是當年那個小丫頭!”

修士的記憶力比普通人要好得多,況且當年宋雪晴給她的印象非常深刻。

一下子就記了起來。

“是啊,後來走得急,都沒來得及跟你和季師兄告別。”宋雪晴笑道。

“原來是你啊!”郝美麗淺淺一笑:“這才幾年,你就築基了?我記得你當年去的是……蜀山劍派吧?你還叫我師姐,再過幾年,或許我都該尊稱你一聲師叔了……”

“郝師姐說笑了,不過是些許機緣罷了。”宋雪晴不願多說,抿了抿脣瓣,扯開話題問道:“對了,怎麼沒看見季師兄?”

那個少年,滿眼只有眼前這個女子,當年兩人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郝美麗的表情卻一下子黯淡起來,她的眸子微微顫動,難掩的悲傷遮都遮不住。

宋雪晴的笑容凍在了臉上。

那個笑容燦爛,性子活潑的少年……出事了嗎?

“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隕落了!”郝美麗的瞳孔裡涌上晶瑩的淚花。

雖然剛纔聽見他的名字的時候,還可以強作堅強,然而內心,卻早已淚流成河。

明明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心仍然會覺得痛。

“怎麼會?”宋雪晴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是萬蠱門的人,”郝美麗咬着牙,擦了擦滑落臉頰的淚水,“他們給云爾種了蠱蟲,害得他多年沒有存進,修爲還倒退到煉氣期……後來……後來他去找那個人去蠱,沒想到卻……這輩子,我定要替他報仇雪恨!”

她的眸光裡,閃着濃烈的怒火。

仇恨的種子一旦種進了心裡,便再也拔出不了了。

宋雪晴嘆息一聲。

她一定很愛他,而在修真界,這樣的真心,最爲難得。

她不由想起大伯宋西成說的話,他要爹孃和老祖宗回家的理由。

竟是爲了商談她的親事。

原來……玄天宗竟然繞過了蜀山劍派,找到了宋家。

而他們給出的條件,卻是宋西成無法拒絕的。

就算明知道他不該越過蜀山劍派,卻還是忍不住想要試一試。

畢竟,姜賢愚那人,並不辱沒宋雪晴。

但他卻並不知道,這輩子她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這個人。

別說她並不愛他,就算她真的喜歡,也不會答應。

因爲她志不在此。

宋雪晴甩了甩頭,轉臉看向郝美麗,問道:“那個人……是誰?”

郝美麗怔了怔,搖搖頭:“我不知道……若是知道,我早就請師尊替云爾討回公道了……不過不要緊,左右定是萬蠱門的人,找不到人,我就剷除他們整個宗門!”

剷除一個宗門,何其不易。

何況萬蠱門乃是魔宗,最善把玩毒蟲,手段令人不寒而慄,防不慎防。

宋雪晴不忍心打擊她。

她也說不出違心的話來,只能默默的握着郝美麗的手。

“你這就要回宗門了嗎?”郝美麗並不是個容易沉溺於悲傷的女子,很快就恢復了過來,臉上重又恢復了笑容。

只是,在知道她心裡的痛苦之後,連這笑容,看起來都藏着幾分苦澀。

“不,我這次出來,是準備外出遊歷的。”宋雪晴搖搖頭,和聲道:“我師尊說,我進階太快,卻歷練不足,讓我獨自在外頭闖蕩一番。”

“那你可要小心些。”郝美麗鄭重的點點頭,認真的道:“尤其要小心那些卑鄙的魔道,你不曾出世,不知道他們有許多陰毒的手段,自己在外頭,要多長几個心眼。”

宋雪晴心裡不禁苦笑。

曾幾何時,她也是“卑鄙的魔道”之一,爲了報仇,不惜任何手段。

“我知道了,”她揚起一抹笑容:“既如此,我這就走了。你……也保重!”

“去吧!”郝美麗微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