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湘又一次夢見了薄易祁。
夢裡是剛上大學時候的模樣,他爲了陪她逃課逃得太過分,害得她也被他的輔導員請去談話。黎湘氣他帶給自己這樣窘迫的經歷,決定三天不理他。
可哪裡是說不理就能不理的?這個人纏起人來,真是讓人毫無辦法償。
因爲怕黎湘真的生氣,所以他不敢再逃課陪她上課,但是其餘時間,依舊像個橡皮糖一樣地黏着她攖。
早上她一走出宿舍就能看見他,到教學樓短短十分鐘的路程他也要一路陪伴;中午黎湘跟室友去食堂吃飯,他卻早早地就買好了飯菜佔好座位等她;下午她去圖書館自習,這個人恰巧沒課,於是也陪在她身邊,她看着書,他看着她。
“湘湘。”安靜不了一會兒他就開始毛躁起來,總是趁機偷偷摸她的手,或者在她的耳朵旁邊吹風,打擾她看書。
“薄易祁!”黎湘被他纏得受不了了,低低喊他,“在圖書館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他面無表情地跟她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又“噗”地笑了起來,“終於肯理我了?既然已經理了,不許再反悔!”
黎湘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無賴!”
“嗯,我就是無賴。”他臉皮厚起來簡直驚人,用自己的腦袋去蹭她,“只要湘湘別生氣,別不理我,我再怎麼無賴都行——”
她到底還是忍不住破功笑起來,原本決定三天不理的人,這才半天就被他纏得繳械投降了。
“湘湘,等你二十歲那天,我們就去登記結婚,好不好?”他如願以償重新握住她的手,毫不掩飾地問道。
對面坐着的同學全都齊刷刷地擡起頭來看他們,黎湘窘得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下去,火速收拾好自己的書起身就往圖書館外走去。
“湘湘!湘湘!”他一路追着走出來,最終將她堵在了圖書館外牆的一個角落。
黎湘又羞又窘,忍不住拿手去掐他,卻因爲狂跳的心而早已失了力氣,掐在他身上也不痛不癢。
“你怎麼張嘴就胡說呢?”她漲紅了臉問他。
薄易祁低頭看着她,只是笑,“誰說我是胡說?”
“怎麼不是胡說?”黎湘羞惱,“你好端端的……說什麼結婚?”
“因爲我就是這麼想的啊。”他坦蕩而誠摯地回答,“我早就想好了,只要時間一到,我就娶你。”
她瞬間心跳更快,全身也更加無力,咬牙回答了一句:“誰答應要嫁給你了?”
“不嫁給我你還能嫁給誰?”薄易祁低笑,“你不早早地把我綁住,就不怕我有一天跟別人跑了?”
“你跑啊!”黎湘看着他,“跑得越遠越好,我纔不稀罕呢!”
說完她就推開他準備走,薄易祁卻再度從身後追上來,抱住她低低地笑,“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也還是黎湘的人。只要黎湘還要我,就算是去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會回來。”
她轉過臉來看向他,“那如果我不要你了呢?”
他低低嘆息了一聲:“那一定是我做了天大的錯事……如果是那樣,湘湘要怎麼才能原諒我?”
“不會原諒你的。”她擡起手來拉住他的衣領,“所以你要記得,千萬不要犯錯。”
他驀地笑出聲來,連連點頭,“我保證,我發誓,這輩子絕對不會做對不起黎湘的事。因爲,如果她不要我了,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
黎湘熟睡中的身體猛地抽了一下,隨後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黎湘伸出手來按亮牀頭的燈,入目是已然熟悉的別墅臥室,房間裡卻只有她一個人。
黎湘抓起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是夜裡十點半了。
她掀開被子下牀,裹了件睡袍走到樓下,才發現陸景喬正坐在沙發裡和賀川談事情,兩個男人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煙,一室的煙味,面前還有好幾份攤開的文件。
聽見腳步聲,他擡頭看了一眼,目光淡淡掠過黎湘很快就又收了回來,對賀川說:“今天就到這裡,你先回去。”
賀川也看見了黎湘,立刻就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又跟黎湘打了個招呼,這才離開了。
黎湘笑着走下樓來,“今天怎麼在家裡談公事啊,很少見哦?”
陸景喬靠坐在沙發裡,長腿交疊,襯衫衣袖微微挽起,領口也放開了兩顆釦子,格外慵懶閒適的模樣看着黎湘,“你今天睡得挺早。”
“是啊。”黎湘一面回答着一面走進廚房拿了瓶水,見到他那邊煙霧繚繞的一片,便也給他拿了一瓶,走過去遞給他,這才道,“可能是前段時間累着了,這兩天可真好睡。”
陸景喬接過她遞過來的水放到面前的茶几上,這才又問:“沒吃晚飯?”
黎湘一面喝着水,一面有些心虛地笑了起來,“好像沒有哦,不過幸好肚子不餓。”
話音剛落,門鈴忽然響了起來,黎湘轉頭看了一眼,一面嘀咕賀川是不是落下什麼東西了,一面起身走過去開門,誰知道來的人卻是司萍和在陸家廚房裡工作的一個阿姨。
“萍姨,你們怎麼會這個點過來?”黎湘微微有些詫異。
司萍看了一眼坐在沙發裡的陸景喬,說:“景喬說你不舒服沒吃晚飯,叫阿姨給你帶點吃的過來,我不放心就一起過來看看。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黎湘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頓晚飯而已,還讓你們兩位跑一趟,真是太麻煩了。”
“麻煩什麼呀。”司萍拉着她的手往客廳裡走,“你老公疼惜你還不好啊?”
黎湘聽了,擡眸看向陸景喬,陸景喬沉沉的目光同樣落在她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司萍一走到沙發旁邊就皺起了眉頭,“怎麼這麼大的煙味?你這是抽了多少煙?明知道黎湘不舒服,還讓她聞這麼不健康的味道!”
說完司萍就自顧自地走到窗邊打開了落地窗,讓外面的空氣流進來,沖淡室內的煙味。
做完這些她才又回到沙發旁,只是拉着黎湘的手問:“到底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啊萍姨。”黎湘倒是沒料到她會這麼關心,回答道,“只是有些累,所以早早地睡下了而已。”
“累?怎麼個累法?”司萍又道,“有沒有去醫院檢查一下?”
陸景喬聽到這句,又看了黎湘一眼,黎湘與他目光相視才猛地反應過來什麼,怔忡片刻之後,她輕笑出聲來,“萍姨,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怎麼知道?去醫院檢查過了?”司萍卻仍舊不死心的樣子。
黎湘微微垂眸一笑,“萍姨,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知道嗎?”
司萍聽了,似乎這才終於信了,嘆息了一聲之後才又安慰道:“沒關係,反正你們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黎湘聽了,沒有回答,只是輕輕一笑。
陸景喬瞥了一眼她有些恍惚的模樣,並沒有說什麼。
沒過多久就有兩碗雞絲麪從廚房裡端了出來,黎湘沒什麼胃口,卻還是端起碗乖乖吃了起來,陸景喬則先送了司萍她們離開。
再回到屋內的時候黎湘端着的那碗麪也沒有縮多少,她卻依舊端着碗默默地吃着,幾乎是論根挑。
陸景喬在旁邊坐下來,只是看着她吃麪的模樣。
黎湘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看向他,“你不吃嗎?”
陸景喬並沒有回答,卻緩緩道:“我要去日本出差幾天,你要是想出去走走,可以跟我一起去。”
黎湘安靜了片刻,放下手裡的碗來,“我不想去,行嗎?”
陸景喬眉心幾不可察地一擰,細看仍是冷淡從容的模樣,“我以爲你拿假是想散散心。”
“不用。”黎湘又笑了笑,“只要讓我在家裡安安靜靜地待幾天就好,懶得出門。”
“隨你。”陸景喬語調平靜地回答了一句,隨後便站起身來,往樓上走去。
黎湘安靜地又坐了一會兒,盯着那兩碗麪發了會兒呆,這才站起身來,將兩碗都沒怎麼動過的面端回了廚房。
第二天,陸景喬果然便出發去了日本,只留下黎湘一個人在家裡。
黎湘的確是沒什麼多餘的事做,每天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睡覺,睡醒了就吃點東西,看看電影看看書,侍弄一下庭院裡的花花草草,日子過得格外清閒幽靜。
假期的最後一天,黎湘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
屋子裡一如往日地安靜,調成靜音的手機上有兩個未接來電,都是宋衍在早上的時候打來的。
黎湘盯着電話上的日期看了一會兒,沒有回撥,只是起身走進了衛生間。
她洗了個澡,吹乾頭髮,精心化了個妝,又挑了一件黑色的裙子,這纔出了門。
路過花店,她下車來買了束百合,隨後才又繼續往目的地出發。
車子最終在墓園門口停了下來,黎湘捧着花走進墓園,並沒有詢問任何人,只是漫無目的地走着。
最終,當她在一個面前擺滿鮮花的墓碑上看見薄易祁的照片時,她停下了腳步。
薄易祁的父母沒有把他帶回香城,而是讓他留在了江城,留在了這個他短暫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城市。
墓碑上那張小小的照片裡,他溫柔微笑,滿目柔情,是她曾經最熟悉的模樣。
歲月好像過了很久,可是看到那張照片,黎湘才恍然驚覺,原來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久。
這張照片,還是她陪他一起在學校門口的攝影室裡拍的。
那時候他弄丟了錢包,身份證駕駛證學生證通通都要補辦,所以去拍了這張照片。誰知道拍照的時候他突發奇想,竟然想拉她一起拍個雙人的證件照。
雙人證件照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黎湘當然不肯,拼命逃開,只是躲在遠處看着他笑。
他整了整衣領,說:“沒關係,那我拍帥一點,回頭把你身份證上的那張醜照P上來,到時候你別哭。”
黎湘身份證照片沒有拍好,簡直是大痛,忍不住鼓起臉來朝他瞪眼睛,他卻笑得愈發溫柔,“咔嚓”一聲,英俊的笑容定格。
一切的一切,都恍若昨日。
可是偏偏,昨日已逝。
黎湘在墓碑前站了很久,才緩緩彎腰,將自己的手中的百合花束放了下來。
隨後,她在墓碑前蹲了下來,跟照片裡的人安靜地對視許久之後,緩緩擡起手來撫上了他的臉。
“薄易祁。”她低低喊着他的名字,緩緩道,“我原諒你了。”
沒有大悲大痛,只有這麼一句,我原諒你了。
過去種種,如煙而逝。
我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