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皇帝不悅。兩人這纔想起,皇帝似乎對文信侯呂不韋這個名字有些反感。兩人不敢造次,躬身謝罪之後,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之上。
皇帝輕輕敲了敲案桌,說道:“既然陳勝所呈方案可行,李卿着手準備,先把馳道修起來,朕注意到這馳道之中,那軌路構造甚是有趣。不知效果是否真如所述那邊巧妙。修整之時可要仔細,軌路若是可行,修整到北邊的直道,便用這法子,調兵運糧,都便利得很。”
“是。”李斯應了一聲,冷眼看了王綰一眼。王綰也冷冷哼了一聲,對李斯的表情視而不見。
議定了一件事,皇帝從案頭上的竹簡堆裡抽出一卷奏章,揚了揚說道:“這是任囂的戰報,近來嶺南戰事屢屢受挫,任囂向朕要兵要糧了,諸位卿家,嶺南戰事,朝廷五十萬大軍深陷其中,每日消耗錢糧無數,若不能儘快解決,後果堪憂啊!諸位有何良策,能緩解南方戰事?”皇帝此言一出,羣臣再次寂靜下來。
征伐南海諸地,朝廷裡一直都有着兩個聲音。軍方一些眼光卓見者以及好戰派,自然欣然喜歡領兵作戰,立功換取榮華富貴。但文官們卻一直都覺得南海乃蠻夷之地,征討出師無名尚且其次。戰事一起,消耗的國家財力纔是真正的無底深淵,若不是滅齊國之時得到無數糧草財貨,加上有巴郡、隴西等鉅富資助,這場仗根本打不起來。
在作戰初期,朝廷也太低估了南海各地的越民土蠻的抵抗力,以爲大軍一到,便能夠摧枯拉朽,馬到功成,只消一兩年時間,便可徹底將南海諸地盡數納入帝國版圖之內。
可實際上,除了甌越之地戰況推進迅速,在預定時間裡達到了效果之外,其餘的幾路大軍無一例外,都嚴重受挫,最典型的便是前主帥屠雎,遭到了當地土蠻的伏擊,身死軍百,潰退了數百里,兩年血戰下來所佔領的要塞據點,幾乎全部被奪回。任囂接管嶺南大軍之後,短時間裡也無法挺進,朝廷每每議論,都有大臣諫言退兵,讓皇帝顏面掃地。
見衆人悄無聲息,王綰便站起起來,說道:“陛下,老臣建議,既然南征大軍僵持不進,理應暫時罷兵,撤回各地,休養生息,再徐徐圖之。”
皇帝眉頭微皺。自從他稱帝之後。跟隨了他數十年的老臣王綰好像立馬變了個人似的,天天口裡都叨唸着王道和先王舊制如何。恨不得皇帝一日之間,將周王室那一套統統搬出來,以示繼承了正統。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這老傢伙還整天叨唸着“不出不義之兵”,作戰需出師有名;讓皇帝啼笑皆非,這春秋戰國數百年來,這大秦滅國數十年來,打的那一戰是所謂的“義戰”。戰爭,從來都是先講究利益的,道義,只能是附屬品,甚至只能拿來當藉口和遮羞布罷了。若真把這當一回事,被滅之國可能便不會是六國,而是秦國了。
王賁聽到王綰此言,站起來說道:“丞相此言差矣!若此時退兵,後患無窮!”出征南海,戰略擬定皆由他父親王翦和他親自擬定,可以算是他父親王翦最後制定的一次戰略作戰,不管如何,他也不能任其付之東流,尤其是眼下放棄這場戰爭所引發的後果,也不是秦國所能夠承受得了的。
王綰沉下臉,不陰不陽地說道:“退兵能讓我大秦少死傷戰士,少耗費錢糧,如何後患無窮了!分明是爾等爲了戰功,媚言聖上,發動這一場不顧道義,得不償失的戰爭,五十萬大秦軍士被爾等推到水深火熱之中!反而是老夫不是了!”
“丞相大人!”王賁被王綰這誅心之言氣得不輕。他大聲道:“丞相大人!我王賁官居太尉,爵位列侯,哪怕再立戰功,官也無法再大,爵也無可再封了吧!若爲榮華富貴,我王氏父子蒙陛下恩賜,至少五世子孫不愁富貴榮華!何需戰士浴血,於我戰功!”王賁朝着着皇帝重重一躬身,然後走到身後的一副南海大地圖上,指着地圖說道:“丞相大人,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我大秦爲何要徵南海吧!”
王賁往地圖上一劃。巴郡、黔中郡、九江郡以及閩中郡等地的邊界便出現了一道劃痕。王賁提起凝神,說道:“南海諸地,地域版圖,堪比我大秦如今版圖。與我大秦接地數郡,人口雖然不及我中原各地繁密,但數百萬之衆,仍有之!雖然暫時還未能形成一個王國,但各位可不要忘記了,數百年前,楚國便是從南方蠻夷之間崛起,成爲問鼎中原的大國!倘若讓南海成了氣候,那麼我大秦腹地,便有一個盤踞五關天險,進可攻我,退可據的王國!到了那時候,我大秦便難以安寧!這是遠憂!”
王賁手重重一敲南海番禹,說道:“根據黑水閣回報,在番禹一帶,已經有數個小政權在迅速崛起,領民數十萬,成軍近十萬!擊潰屠雎大軍者,便是這一股力量!”王賁說道這裡,在地圖上的地點上一圈:“丞相大人,仔細看一下,屠雎五萬大軍潰敗的地方,距離番禺近千里之遙,這個小政權的力量,已經觸及這裡,若我大秦退兵,他便可循路反攻,越人野蠻好殺,好遊擊而非陣地戰,到時候臨近南海諸郡,那可就要面臨像北方胡人南下的困局了!這是近患!再者,我大秦一統天下,南征嶺南,便是彰顯我帝國氣魄和軍事力量的最好時機,藉以震懾那些意圖謀逆復辟之狂人,若我大軍退回,那何談震懾力,六國舊地不穩,我大秦數十年乃至上百年以來的基業,便可能盡數毀在這裡。這種時候,何敢談論什麼義兵王道?必須大力推行戰爭,穩紮穩打,把南海給拿下,給六國遺民宵小一個震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