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尉遲洪道一早便往驚鴻宮去找楊悅。
楊悅本待要到大內去,見尉遲洪道說找到了她想見的人,喜出望外,忙跟他一道去找善導大師。
那善導大師原本掛單在光明寺,尉遲洪道與楊悅到了那兒,卻聽寺中人說善導大師昨夜不曾回來,不知去了哪裡。
尉遲洪道見楊悅失望,忙安慰道:“大哥莫擔心。昨日善導大師受傷,定是宿在孫道長府上。”
又與楊悅一路騎馬飛快地往延康坊楊素舊宅。
楊悅心急如焚,十分擔心會錯過。到了藥聖孫思邈府上,正要敲門,門卻自動打開。
探出一顆小腦瓜,笑嘻嘻地說道:“我師父說你辰時要來,果然一點不差。”
“善導大師可在這裡?”楊悅不及細想,急忙問道。
小腦瓜不是別人,正是盧照鄰,見到楊悅急問,大眼睛眨巴兩下,奇道:“善導大師是誰?”
待見楊悅一臉失落,忽又眨眨眼笑道,“昨日到是來了個受傷的和尚,不知道是否是你說的那個什麼善導。”
楊悅又驚又喜,見他頑皮,一時卻也來不急與他計較,搶步往裡跑去。
盧照鄰見到,在她身後笑道:“喂,你是公主麼?怎麼看不出一點公主的樣子……”
楊悅對藥聖府上並不陌生,平日與盧照鄰二人最愛鬧着玩。盧照鄰靈牙俐齒,跟楊悅開慣了玩笑,見到楊悅顧不上失儀,便在後面出言譏諷。
楊悅今日卻沒功夫與他磨嘴皮子,一溜煙兒已跑到了正堂。
正堂中正坐着兩個人,一個是孫道長,一個正是善導和尚。
來不及向孫道長打招呼,楊悅目光已落向善導大師,忍不住心頭大震。
那雙眼睛,那雙能夠穿透千年的眼睛,清澈如藍,透亮如星……便在千萬人中,令人一眼便識……
不是他還會有誰?
楊悅掩不住心中激動,微微閉住一口氣,壓住心頭狂跳,向藥聖孫道長見禮。
尉遲洪道不曾見到過楊悅如此激動,到是大爲驚奇。也在一旁向孫道見過禮。
善導大師一雙眼睛低垂,卻並未注意到二人,微微低頭,手捻佛珠,口中一直唸唸有詞。
楊悅來的路上已聽尉遲洪道說起過,善導大師習練淨土宗的法門最爲癡迷,十分有名。一直有點懷疑這個善導到底是否自己認識的那個人,此時見到果是自己要找的人,心中又有點茫然。這個善導即然有名有性,又是這個時代早已成名的人物,自然不是跟自己一樣從後世而來。只是自己爲何在後世曾見到過他?
心中疑慮更甚,盯向善導大師問道:“大師,可還記得在下?”楊悅說此話時,卻是禁不住雙脣微擅,哆索着半天才說出來。
仔細打量善導,年歲在四十上下,一臉虔誠。長像其實十分俊美,只是他的眼睛太過於特別,大家一看到他,便會被他的眼睛所吸引,反而不會注意到他的樣貌。
善導大師卻始終不曾擡頭,低頭唸經,似是根本沒有聽到楊悅的話。
楊悅不由錯愕,看向藥聖。
藥聖微微一笑說道:“善導大師一生不視女子,公主還請莫怪。”
“不視女子?”楊悅訝道,“這是什麼道理?”
藥聖搖頭微笑,表示無可奈何。
善導大師果然不曾正視楊悅一眼,只頷首唸經,連尉遲洪道也未看到,不加理會。
實在荒唐,楊悅不由微怒,分明是藉口,他大概怕自己問他提前找個藉口,暗暗氣惱:“莫非善導大師走在街上,從不看人?”
“的確如此。”藥聖點頭笑道,“善導大師一向只專心走路,向來不擡頭看人……”
“我偏不信”楊悅不怒反笑:“他不看我,又如何知我是男是女。分明是先見到我是女子,才故作不視,豈不是自欺欺人。”
藥聖微微搖頭:“公主雖然說得有理,但善導大師不視女人卻也並非欺世盜名,只因大師雖不看來人,其它感觀卻十分靈敏,可以辯得出男女。”
“道長所言雖然不無道理,但佛家一向以爲衆生平等,爲何非要分出男女不同,豈不太着俗相。”楊悅嘿嘿冷笑:善導分明是故意假裝不認識自己,纔不肯看自己,定是心虛……
“這個……”藥聖看了一眼善導大師,無言以對。
善導大師卻兀自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於萬物不在心中的神情,無論楊悅如何冷嘲熱諷,卻似根本沒聽到一般,唯口中唸唸有詞,不曾停下。
楊悅心下冷笑,想了想向藥聖行禮說道:“我有一件事,想私下裡請教善導大師,還請孫道長行個方便。”
孫思邈微微點頭。尉遲洪道不由暗暗詫異,不明白楊悅爲何如此破切的要見這個人。而且一見面便要秘談,更是納悶不已。見藥聖孫思邈已站起身來向堂外走去,也只好跟着走出去。心中一片迷惑,看楊悅的樣子似是以前認識這個善導大師一般,偏那善導大師卻又似不認識她……
見二人退出,堂中直剩下她與善導大師,楊悅冷眼說道:“大師,還不肯說話,還是不敢說實話?你從哪裡來?”
“從哪裡來?”善導大師微微一怔,眼中一片茫然,卻終於不去擡頭看楊悅。
楊悅見到,心頭微喜:“大師可記得我?五臺山一別,不想一言難盡……”
“五臺山?”善導眼中露出驚奇,“貧僧從未到過五臺山。”
“不曾到過?”楊悅見說,按捺不住,想要大怒,“豈有此理。去年十月,在下在五臺山遇到大師,纔會……來到這裡,爲何偏要說謊?”
善導似是也十分詫異,眼中還是一片迷茫,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的確從未從未到過五臺山。”
楊悅見他如此耍賴,心中氣極,怔了片刻,從懷中拿出一張十元的人民幣,瞅着他問道:“大師可曾見過這個?”
楊悅從後世來時身上帶的幾百塊錢一直揣在身上,不曾捨得丟掉。只因它是如今唯一還能提醒自己是個現代人的東西。當日她曾給那個“假和尚”佈施十元錢,此時想起來,這個十元的人民幣在這個世上任何人都造不出來,到是個憑證。
善導大師見到,突然臉色大變,擡起頭來看向楊悅,又驚又訝:“你從哪裡得來此物?”
“這麼說,你記得此物?”楊悅見他終於色變,心頭大喜
善導點了點頭。
“大師可還記得我?”
善導卻微微搖頭。
楊悅只得嘿嘿冷笑。
善導卻驚奇地望着楊悅,半晌,說道:“貧僧身上的確有一物,與施主的一模一樣……”,說着從懷中拿出一物,也是一張十元的人民幣,遞給楊悅。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楊悅見善導大師將“人民幣”叫做“物”,不由大奇。
善導搖了搖頭:“貧僧不知。”
楊悅看了看善導不似說謊,突然間想到,莫非善導來到這個時代時突然失意了?仔細盯着善導,小心的問道:“你可記得你從哪裡來?”
“自然記得。貧僧自幼隨明勝法師出家,後來到幷州玄中寺從道綽大師學淨土要領,於今出家已有三十多年……”
楊悅默默看了善導半晌,驚得目瞪口呆,已知善導所言不虛,看來善導果真不是後世來人,然而……楊悅指了指他手中的人民幣,奇道,“你可記得這個東西,什麼時候開始在你身上出現?”
善導想了片刻,說道:“大約是不到一年前,貧僧正在打坐,不知爲何,忽然夢中有一人給了貧僧一張紙,仔細看時卻又不是紙。不知此物有何作用……”
“夢中?”楊悅追問道,“你可還記得夢中的情境。”
善導點了點頭:“貧僧只記得,那個夢中之人穿着怪異,給了貧僧一張紙,然後就不見了。”
“穿着怪異?怎麼個法怪異?”楊悅心中一動,“是否是不穿裙子,只穿馬褲?或者比馬褲更加緊身?”
善導點了點頭。
“你夢到的人只有一個?只有你與她兩個人,還是有許多人?”
善導眼中露出驚駭,說道:“那個地方十分奇怪,所有的人都是那樣地怪異的裝束,男人女人的裝束沒有多大區別。”
“你可還曾記得,如何見到那怪裝之人?”
“貧僧正在打坐,被那人叫醒。”
“你可曾給那人就過什麼話?”
善導閉眼想了片刻,終是搖了搖頭。
“你可曾告訴她,要到大孚寺一觀?”
“大孚寺?”善導突然睜開雙眼,微微驚呼,“難道那個地方是在大孚寺?”
……
與善導談了許久,楊悅不由苦笑,那善導似乎不過是做了一個夢。難道說自己當日在五臺山遇到他,他不過是在夢遊到了另一個時代?自己當時見到的只是一個“夢僧”?難怪自己在睡夢之中來到這裡……
楊悅一臉茫然,從堂中出來,不由怔怔發愣。
尉遲洪道與藥聖坐在堂前葡萄架下石桌上,正在閒聊。尉遲洪道見到楊悅臉色蒼白,十分難看,忙上前關問。
藥聖孫思邈看到楊悅手中的“人民幣”,突然身子一震,臉上大顯怪異。
楊悅擡眼望向天空,呆呆半晌。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待回過頭來,孫思邈的臉上已恢復了平靜。
孫思邈似是不經意的看了一眼楊悅手中的東西,說道:“公主手中拿得是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楊悅瞅了一眼手中的十元人民幣,啞然苦笑,“這是什麼東西?告訴他們這是錢?有人信纔怪。這個時代還是‘錢帛共用’的貨幣政策,拿紙當錢不被人笑死纔怪……”
楊悅頹然搖了搖頭,向府外走去。
看到楊悅萬分失落的與尉遲洪道一起離開,孫思邈突然有點不忍,眼中滿是悲憫之色。他身邊不知何時悄然站定一個人,與他並排望着楊悅與尉遲洪道走出楊素舊宅。突然問道:“道長,真的是她?”
孫思邈微微點了點頭:“她手中拿的不正是……信物?”
……
楊悅與尉遲洪道走出藥聖府門,盧照鄰剛好從外面回來。笑嘻嘻向二人打人招呼,一蹦三跳的向內堂走去。
楊悅突然想起自己剛來時,盧照鄰說得話:“我師父說你辰時要來……”陡然間疑慮大起:“孫道長怎會未卜先知,知道我要來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