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爲憶君。
不信比來常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武則天《如意娘》
據說這首詩乃是武則天在感業時寫給李治的情,李治看到此詩才對她大加思念,接回宮中……
武眉兒沒有寫詩,卻也終於時來運轉,在王皇后的堅持下,暗暗帶她回宮,暫時留在自己殿中。令她暗中蓄髮,以侍陛下。
李治對武眉兒也還罷了,對武眉兒所生女嬰,竟然異常喜愛,比之蕭淑妃不久前分娩的女兒還要垂憐幾分,每日下朝必先到立政殿去探看。
東方不亮西方亮,王皇后見武眉兒雖然不能爭寵,卻也引來李治到自己殿中,弄兒爲樂,也算是得嘗所願,暗暗心喜。
然而,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愁。蕭淑妃見李治日日往立政殿去,早已拿酸捏醋,又哭又鬧。李治見到,卻又是心煩又是心喜。
也是李治後宮不寧,被蕭淑妃吃醋慣了,纔會以爲楊悅當真是在爲他吃醋。見到蕭淑妃哭鬧,李治一面安慰她,一面卻想着楊悅能夠快點回來。想象着若楊悅也如蕭淑妃這般吃醋哭鬧,自己纔好細聲安慰。那怕是低聲下氣地求她,心中也萬分歡喜……
楊悅自然不知李治這些想法,正在洛陽忙得不亦樂乎。
事情到也進展順利,只是直到七月初旬,夏收才得以忙完,終於準備迴轉長安。
其實楊悅在洛陽,也算不有多忙,只是她在長安待得久了,想借機到洛陽透透氣。夏收本是戶部之事,高履行自然忙得不可開交。楊悅卻連官邸都不住,住在“天下社”,每日與衆才子吟詩唱和,十分逍遙。
待到楊悅與高履行離開之時,無論洛陽士子還是洛陽商人,絡繹相送,直至十里有餘。
韋待價更是一直送出二十里,仍舊依依不捨。
韋待價乃是天下社洛陽分社社長,原太常卿韋挺之子。當年韋挺因曹運獲罪,還得到過楊悅的救助。因而韋待價對楊除了悅敬佩之外,還有幾分感激。
韋待價出身貴族之家,原本是到洛陽鍍鍍金,便要回轉長安。沒想到韋挺獲罪革職,韋待價雖然未被連累,但在洛陽一待五年,竟然無任何升遷。後來,乾脆辭官司不做,專心做起天下社的社長。
楊悅見他相送甚遠,又面有憂色,不由笑問:“韋社長可是有什麼心事?”
“公主說笑,我怎會有心事?”韋待價怔了怔,勉強一笑,搖頭道。然而楊悅勸他回去,他卻不肯,堅持又送裡許。
楊悅再次勸他,韋待價終於張了張嘴,看了看高履行,高履行會意,先自向前行了幾步。韋待價這才向楊悅低聲說道:“公主此去,萬一有不如意之事,千萬莫要灰心,我洛陽分社衆士子,永遠相信公主。”
楊悅見他說的奇怪,不由奇道:“我會有什麼不如意?”
韋待價卻不回答,只道:“公主且記在下之言,他日自會明白。”說完似是怕楊悅再問,竟然逃也似地告辭而去。
楊悅莫名其妙,不由大爲詫異。去看高履行,高履行已聽到楊悅剛纔的驚問聲,只笑着搖頭道:“公主一向順風順水,或許會突然遇到什麼逆境也說不定。”
“人生不如意十之,便是逆境又如何?”楊悅不以爲然,搖頭自嘲笑道。
高履行與楊悅相處日久,對楊悅性情越熟悉越是歎服。加之他與長孫無忌乃是姑表兄弟,同長孫無忌一樣,向對楊悅也十分善。捋了捋頜下鬍鬚,卻又笑道:“也或許有什麼好事也說不定。”說完,眼中微閃古怪。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便好事兒連連。
自洛陽至長安,必經虢州,虢州不遠不近,正在二都之間。洛陽至長安不過七八百里,若馬快不過一日路程。楊悅與高履行起個大早,一路急行,不到半日便已到了虢州地界。
然而,到了虢州卻不由行進極緩。原因很簡單,二人儀仗所過之處,無不有人迎來送往。便是一個小村莊也定會有人奉茶水點心,盤恆許久。
如此行了兩個時辰,不過才走了三、四十里。
“昔日孟嘗君回封邑,受到百姓夾道歡迎,十分愛戴。跟公主回封地,始知此情不假,原來公主如此受人愛戴。”高履行頜須笑道。
楊悅卻面不由微紅,知道這“愛戴”定然是蜀王李愔在作怪。
李愔是虢州刺史,弘農縣正在虢州。楊氏出於弘農,因而李世民封楊悅爲隋國公主,封地便在當今的虢州,與李愔所在正是同一個地方。
楊悅去洛陽之時,李愔不知,回長安之時卻早已得知消息,因而沿塗派人接待。
楊悅佯裝不解高履行之意,只打馬急進。心中雖然有些想見到李愔,卻又擔心當真見到他會引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然而一路雖然受到熱情接待,卻並未見到李愔蹤影,不免又有些失望。
楊悅騎術極好,“月光”腳力又是極快。楊悅丟下高履行與沿途送往鄉民糾纏,自己先行一步。摔開儀仗,果然少了許多麻煩。
不到一個時辰,楊悅便到了虢州府所在之地。
眼見落日斜輝,穿過虢州府向西,再走三百餘里纔是長安。若當真一馬向西,只怕至晚已到不了長安。想來高履行帶儀仗緩緩而行,至晚能到達虢州已是不錯。
楊悅向前趕路不是,若住在虢州怕是也十分不便。只要投驛站,定會被李愔得知。不由暗暗後悔不該脫離大隊。
沉吟片刻,楊悅打馬穿過虢州府,依舊向前行馳,暗想若在道遇到驛站再留宿便是。
然而,向前又走了四、五十里卻仍然不見驛站。楊悅不由暗暗奇怪。
眼見太陽已落,初月如鉤已掛西天。四下裡漸漸暗下來,已過酉時,到了初更之時。楊悅一路狂奔,早已口乾舌躁。心中正在暗暗着急,突見驛道之旁出現一個茶棚。
四野空曠,星光閃爍。茶棚前掛前一盞馬燈,在初夜的風中,搖搖晃晃。
楊悅環顧左右,忽然覺得這個茶棚有些面熟。突然記起這個茶棚正是當年李愔被李世民貶到虢州,又被御史彈劾之時,楊悅來虢州找他,與李愔在此相遇之地。
事過境遷,茶棚依舊。楊悅眼中一熱,打馬快步向茶棚走去。心中暗歎一句:“幸好茶棚依舊營業。”
“來一碗茶。”不待走進茶棚,楊悅已高聲喝道。
然而,不見有人回聲。這才發現茶棚裡空空蕩蕩,竟然沒有一個人。
楊悅心下不由暗笑自己傻氣。心道:“荒道之,哪家茶棚會晚營業。”
心下正在失望,突然見一個茶棚的爐子還剩有一隻茶壺。想是茶棚主人忘記收走。楊悅遲疑一下,走過去,搖了搖茶壺,見裡面還剩有茶水,想也未想便一口氣喝了下去。
“喂,茶中有毒!”驀然,一個聲音傳來。
楊悅渾身一震,尋聲看去,不知何時身後桌邊的長凳突得坐起一個人來。
“你敢!”楊悅一驚之下,心頭卻已狂跳。
那人打一個舒張,燈光之下一幅睡眼惺忪模樣,似是在此睡得正是香甜。突然星輝一閃,似笑非笑地看向楊悅,笑嘻嘻地道:“爲何不敢?”
“找打!”楊悅手一揮,馬鞭落下。
那人卻並不躲避,結結實實等着挨楊悅一鞭。楊悅反而手腕一翻,將鞭勁力卸去,不過虛晃閃過那人面前。
那人嘿嘿一笑,卻趁勢抓住楊悅鞭梢。用力一帶,楊悅踉蹌幾步,不自主地被帶着向那人懷中撞去。
楊悅面一紅,忙棄了馬鞭,氣沉丹田才待穩住身形,不想腳下一軟竟然坐倒在地。
茶中果然有毒!楊悅不由大怒:“你……當真下了藥?”
那人聽了,不由哈哈大笑:“不下藥,你怎會乖乖聽話!”
前拉起楊悅,向“月光”招招手。“月光”竟然十分聽話,乖乖停在那人面前。那人抱起楊悅,橫在馬前,二人共騎一馬,向來路迴轉……
此時楊悅渾身酥軟,倒在那人懷中,一陣睏意襲來,不由沉沉睡去。
“喂喂,我不過下了點軟筋散,可不是什麼蒙汗藥。你睡着了,誰來陪我看星星……”那人怪笑一聲,氣急敗壞地道。
夏日炎炎,楊悅騎馬行了一天,早已睏倦,那裡還有心思看星星。幸好夜間十分涼爽,楊悅睡得極是香甜,待到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
漸漸想起昨晚之事,腦後傳來一息均勻的鼾聲,楊悅面頰微燒。
若干年前,她也曾倒在他的懷中大睡,只是那次是因爲醉酒,這一次卻是“中毒”。至於中了什麼“毒”她自然不用擔心。
剛要站起身來,但覺腰中一緊,卻是被雙臂抱住。回頭去看李愔,見他眼皮流動,顯然是在裝睡。
楊悅沉肘向他腰間擊去,果然,李愔誇張地大叫一聲,卻已暗暗避開。
“這是哪兒?”楊悅四下裡看時,見所在是一個大殿,然而卻徒有四壁,沒有一點裝飾。二人剛剛躺在地板,不由暗奇。
“驚鴻宮!”李愔咧嘴笑道。
“胡說八道!”楊悅搖頭,如何能信。
李愔站起身來,拉起她走到殿外。
果然是座宮殿!
楊悅眼前一亂,殿外磚木橫陳,顯然還未完工,卻已初具規模。放眼望去不見邊際,比之她在長安城的驚鴻宮還要大一倍。
“喜不喜歡?!”李愔指着還未成形的湖水、樓閣一一道來,“這兒是你的梳妝樓,這兒是跑馬場,這兒是……”
“昨晚咱們住的地方乃是咱們的寢殿!”李愔回身指着二人走出的大殿,笑道,“再過一年,便會完工。等到你我斬哀期一過,我便接你回虢州,住在這個宮殿…..”
“太奢華了。”楊悅不由喃喃嘆道。
“我終於肯嫁給我!”李愔卻是又驚又喜,握緊她的雙手。見楊悅並不否定他的說法,只是說宮殿有些奢華,自然已是暗許。
楊悅淡淡一笑,望着李愔的笑臉,卻不由暗中自問。的確她何嘗不曾想過,喪期過後,她或許可以嫁給自己心儀的人。然而,到時候會是怎樣?她清楚地記的歷史的蜀王會被流放到巴州。
不過,只是流放到也沒什麼。楊悅並不奢求華麗。但那只是歷史的記載,現實中會怎樣?楊悅早已隱隱察覺,似乎自己所處的這個時代已與歷史有所不同,或許因爲自己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李愔,這個與自己關係最接近的人,命運將會怎樣?楊悅心下不由又一陣茫然。而且一想到獨孤美兒與龍比格,楊悅又在是頭痛……
“看來你快趕滕王了,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見李愔興奮地大笑,楊悅不由也拋開心事,笑着打趣道。
“何用搜刮,以你我在局的股份,蓋兩座宮殿也是綽綽有餘。”李愔聽了更加大笑。
“局股份?當年讓你算股份你還不屑一顧,今日卻用來修宮殿。”楊悅白一眼李愔,揶揄道。頓了頓,忽又沉吟道,“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會讓人放心……”
雖然楊悅沒說讓誰放心,李愔如何會不明白。親王不賢,令皇帝頭痛;然而親王太賢,卻也更會令皇帝頭痛。滕王這種親王雖然令皇帝頭痛,卻也最是無患。
李愔回頭盯着楊悅瞅了片刻,突然笑道,“難怪人家說你是妖孽。你的聰慧果然如妖孽一般。不過,你便當真是妖孽,我也喜歡。”
“妖孽?誰說我是妖孽?!”楊悅卻是一怔,不解地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