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阿難弟子”所說,如今武眉兒已晉封妃位。
說來好笑,“一後四妃”,四妃之位分別爲“貴、淑、德、賢”,“宸”妃這個稱號竟是另起爐竈。不知李治何以獨樹一幟,引起諸朝臣一致反對,認爲有違體制,這些天正鬧着讓李治收回成命。李治卻我行我素,當日便讓武眉兒搬離了咸池殿,到兩儀殿前的“千秋殿”居住,與蕭淑妃的“百福殿”相鄰。
武眉兒可謂福禍相依,安定公主雖然去逝,她卻進封“宸妃”。然而,自封妃之後,她不但不曾侍寢,竟連李治的面都不曾再見過。
也是這些日子因安定公主去逝,武眉兒哀傷不已,一病不起,封妃謝恩都不曾來及。只是李治卻也不曾來探望過她。好在王皇后也同時病倒,李治也不曾過問。想是李治自己也已哀思難舉,哪有心思去看他人。
終於今日好些,等到早朝過後,武眉兒便到甘露殿去找李治。不想李治卻傳出話來,讓她回去好好調養,不用謝恩,也不用來探看他。
武眉兒不由詫異:“陛下爲何不肯見本妃?”
“想是陛下怕見到宸妃,便想到安定公主,相對哀傷。還請宸妃先回吧。”傳話的內侍好言相勸。
儘管如此,不知怎麼武眉兒心中卻突然生出一種不祥之感。
莫不是李治不願再見到自己?!武眉兒心頭突然閃出這個念頭,自己也不由嚇了一跳。
看看天色,雖是冬日,日光高照,到也極是暖和。在甘露殿外稍立片刻,武眉兒勉強壓下心頭亂想,不自主地向西穿過歸真觀,往西海池方向走去。
咸池殿在西海池北面的一位假山上,臨水而建,是宮中風景最秀麗的去處。望着咸池殿。武眉兒不由生出許多感慨。那裡曾是她寵榮的地方。卻也是她最……屈辱的地方。她自己都有點說不清,自己應該是恨它還是愛它!如今搬離了這裡,貴爲一品,然而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麼,竟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沉吟片刻,武眉兒拾階往感池殿裡走去。不想剛剛走到……橋橋頭,卻被兩個內侍攔住:“武宸妃請止步。”
武眉兒不由詫異地看着二人。
兩個內侍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微哂,竟對她十分不屑,不予理眯。另外一個略微年長,看了看武眉兒似是有些不忍,解釋道:“陛下有旨,這裡沒有允許。任何人不準入內。”
“我也不能進去?”武眉兒心下不由有些羞惱,怎麼說她也曾是這裡的主人,不過剛剛搬離幾天,沒想到竟被兩個內侍擋在了外面。
跟在身後的宮人已憤然叫道:“大膽狗奴才,你們可看清楚了,這是宸妃娘子,從前住在這裡。”
“正是陛下特意交待,不準宸妃娘子再進咸池殿中。”內侍回道。
“不過一個失寵的妃嬪。你羅嗦什麼?”另外那個內侍卻已極不耐煩。
失寵?!
武眉兒不及驚怒。反心頭一凜。突然間像泄了氣的皮球,再也鼓不起來。
想起彷彿聽人說過。如今李治依舊每晚住在咸池殿的琴室。她已搬離咸池殿,李治卻依舊宿在此處,已是再明顯不過,不是失寵又是什麼?
一瞬間,晉封妃位的興奮立時煙消雲散去。武眉兒只覺心下一陣慌亂。
那一晚的“謀劃”,沒有將楊悅“謀劃”掉,反將自己“謀劃”了出去。武眉兒不僅萬分懊悔,後悔那日留楊悅在宮中,竟然驚醒了那場“夢”。
她自然知道那不過是一場夢,是她爲李治精心準備的“夢”,然而對於她又何嘗不是“夢”?
夢醒時分,她才明白。她幾乎忘記了那原本不過是一場夢。夢中的她並非是她。夢中的她真實起來,她自然會消失在夢中!
從此以後,只怕李治再也不會理會自己!
一陣冷風吹來,武眉兒只感到絲絲寒意。今日她梳的是個烏雲墜月髻,將頭髮高高挽起,斜墜在一側,看上去像是一朵烏雲掛在耳邊。武眉兒縮了縮脖子,眼中閃出一絲苦笑。今日這個髮髻看上去十分悄皮,原本令她非常滿意,此時才覺的原來不過是更容易兜風。冷風順着發稍吹過,只往脖子裡灌。
說實話,安定公主的去逝,反讓她有一絲解脫。這些日子雖然難過,卻也並不過於悲傷。直到此時,武眉兒才感覺到安定公主原來纔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至少李治十分寵愛這個“女兒”。若安定公主活着,李治或許還會多看她一眼。然而,如今連這唯一的希望都沒有了……
方到此時,武眉兒始才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心痛。幾乎不知道自己如何離開了那裡。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殿閣,步廊……宮中的一切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武眉兒腳下漫無目的,一路恍恍惚惚,不知不覺中竟回到了自己的新居“千秋殿”。
看到千秋殿,武眉兒終於醒過神來。心下不由苦笑,如今大概也只有它還能給自己一點安慰了。無論如何自己如今也已是“一品妃”,雖是冷的,終久是妃位。便如王皇后那般,雖然冷,卻終久有一道保障……
武眉兒終於振了振精神,正要向殿中走去。忽見蕭淑妃帶了宣城公主從立政殿方向而來。
宣城公主幾乎與安定公主一樣大小,大不過三個月,已長了兩顆門牙。看到她時,武眉兒心中不由更痛。心知蕭淑妃專門帶了宣城公主去立政殿,只怕並非存了善意。想那王皇后見到宣城公主,自會更加思念安定公主。
無心去看蕭淑妃面上得意的微笑,武眉兒不願與她碰面。趕忙加緊腳步,往殿裡走去。
“你今日梳了這個烏雲髻,又畫了這個煙燻裝,是要扮給誰看。如今安定公主去逝,宮中人人哀痛,偏你這個奴才,打扮的花枝招展,到底還有沒有心肝……”身後卻傳來蕭淑妃陰陽怪氣訓斥宮女的聲音。
指桑罵槐。原是女人爭風吃醋的慣用手段。武眉兒如何會不明白蕭淑妃是在奚落自己。然而。她今日畫的妝的確濃了些。不過也是因爲這些日子病的氣色不好,想着去見李治,纔多用了些胭脂眼影。沒想到李治沒有見到,反被蕭淑妃藉機數落,心中更加氣惱。
何況那安定公主是自己女兒,武眉兒心頭大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蕭淑妃卻並不罷休。指着那宮女越罵越起勁:“難不成你也想夜夜去那琴室,偷偷伺侍陛下,只怕是便是被陛下寵幸,陛下卻也不過是把你當成她人……”
這話已是直接來嘲諷武眉兒,武眉兒被激起得怒不可遏,卻是有口難辯。
想來這些日子宮中閒言碎語數不勝數。傳說武宸妃已失寵。或者乾脆有人說根本不能算是失寵,因爲她從來沒有得寵過……不過是假借了咸池殿那塊“福地”。
然而李治喜歡的是楊悅,並非是她武眉兒,那蕭淑妃的話雖然難聽,卻也是事實。武眉兒氣得七竊生煙,卻也只能裝作沒有聽到。
待回到千秋殿中,武眉兒再也忍耐不住,劈手將几案上的茶壺茶杯一股腦兒。全部慣到地上。罵道:“臭婆娘,竟敢欺我。早晚讓你知道老孃的厲害……”
殿中宮人不解其故,忽見一個堂堂一品夫人口中說出這般潑辣市井的話來,皆駭了一跳,眼中卻不免填了幾分輕蔑的笑意。
武眉兒罵完也自覺失言,又見了衆人神色,心下羞惱更甚。
“是誰敢欺負咱家宸妃娘子?”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一陣環佩叮噹,走進來一個人來,回頭看時,卻是美少婦武順。
“姊姊來了。”武眉兒藉機轉緩了臉色,談談說道。
“妹妹晉封爲宸妃,本想入宮道賀,又聽說妹妹病了,早該進宮來探望妹妹。怎奈這幾日我雖天天守候在宮外,直到今日方纔獲准,不想妹妹原來已好了許多。”武順一面行禮,一面拉着武眉兒看了看氣色,一面又不無遺憾地說道,“若是我也有金魚符可以自由出入內宮便好了。便也不會這般陰差陽錯,不能照顧妹妹……”
武眉兒皺眉看了武順一眼,心中忽又冷笑。知道這個武順一向探看自己是假,喜歡在李治面前出現是真。每每見到李治,神色之間必然極盡嫵媚,雙目津津發亮,平日對“陳娘子”有金魚符更是羨慕不已,早已明瞭她心中所想。
武眉兒一早心中便憋了一肚子氣,此時聽了她的話,無心虛於應對,乾脆冷笑一聲道:“姊姊若想要金魚符,不防親自找陛下要一枚來,以姊姊這等人兒,想來不會令陛下失望,陛下自然也不會令姊姊失望……”
“我不過隨口說說,陛下怎會有空見我。”武順聽了面上不由一熱,知道武眉兒話中含義,也知自己心中所想早已被武眉兒看破,忙訕訕轉開話題道,“我剛纔來時,在承天門外的橫街上見到一隊衛士護送隋國公主的厭翟車入宮,想來此時陛下正跟她在一起。”
“隋國公主入宮?”武眉兒駭然一驚,“難不成陛下當真要接她入宮……”
“那倒不見得。”武順眼光一閃,微微一笑,道,“我聽說高陽長公主近來與她關係密切,想那高陽長公主如今被關押到掖庭宮,沒準她是來爲高陽長公主求情。”
“求情?”武眉兒冷笑一聲,恨恨說道,“高陽長公主殺了安定,我卻不信陛下會聽她的話,能放了高陽。”
“那也難說。”武順忽然壓低聲音,似笑非笑地瞅着武眉兒,道,“聽說隋國公主掌握了一些不爲人知的秘密。”
“什麼秘密?”武眉兒心中咯噔一下,突然一陣惶恐。
“龍比格向來與她不和,視若仇敵。你與龍比格交好之事,只怕她已探到些端睨。”武順道。
“龍比格!”武眉兒聞言,霍然站起身來,不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暗道:“楊悅到底知道些什麼?若她只是知道我與龍比格結拜之事也還罷了,如果知道安定公主之事,那,那我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而且,楊悅若能救下高陽公主,除非是知道了安定公主並非陛下之女,否則又如何能救的高陽公主死罪?”
武眉兒瞬間皺頭已擰成一個疙瘩,心下大恐,突然說道:“我去看看!”顧不上禮儀步態,一留煙兒從千秋殿跑了出去。
武順望着武眉兒心急火燎的樣子,眼中隱隱露出一絲古怪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