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煙雨微風。轉眼過了兩個多月,已是百花盛開,春色日麗。
到底是誰殺了王皇后與蕭淑妃等人,沒有找到確切的證據,最終成了迷案。王皇后等人去逝的突然,一時倉促陵寢不及建造,暫時將靈柩安置在靖安坊崇敬寺,待陵墓修好再移墓。
雖然喪事暫時塵埃落定,然而兇手未能找到,長安城內外依舊有人在猜測此事。有人依舊懷疑楊悅,不過更多的人還是認爲隋國公主並非兇手。朝中大臣分成兩派爭論不休,民間也是形成兩種意見。
楊悅雖然知道“阿難弟子”纔是真正的兇手,只是此事說來也不會有人相信。實在是“阿難弟子”那些日子從未踏入大興宮一步,說她是兇手如何讓人信服?更況“阿難弟子”不是彌勒教人,又怎會有彌勒神藥?
楊悅自知多說無益,而且“阿難弟子”只是殺了“安定公主”,王皇后及蕭淑妃,包括巴陵公主皆是武眉兒所殺,而武眉兒如今也已死去,兇手已矣,無從計較,再多加追究也是無用。至於“安定公主”並非李治之女,此事楊悅更加不想多說。因而並未說出是武眉兒殺了王皇后等人之事。
好在李治堅持信任楊悅,楊悅已於當日出宮,搬回驚鴻宮去。至於高陽公主,在楊悅的擔保下,也已放了出來。
只是楊悅心中異樣鬱悶。武眉兒本是她送入宮中,將來會成爲武則天,做女皇的人,如今卻死了。歷史該怎麼辦?難道武則天便這樣從此消失了?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從此無影無蹤了?
楊悅一早起身,天色微亮,便在驚鴻宮的跑馬場奔馳。微雨天氣,夾着春日花香,十分舒適。
楊悅在雨中已跑了時候,不遠處“叮叮”傳來琴音。楊悅知道是徐充容在“閒月閣”彈琴。徐充容喜靜,楊悅每日晨起練馬。她便在閣樓中彈琴助興。二人到是一靜一動。相得益彰。
依着楊悅原本的打算,本是要回三原去。只是李治卻下詔恢復她“殿中侍中”一職,楊悅無可奈何,只好住在驚鴻宮。只是她不願見到李治,平日多稱病不去上朝。好在李治並不仔細追究,而且也沒有再提過要冊封楊悅爲皇后一事。無論是楊悅還是朝中反對此事之臣皆無話可說。大家相安無事,朝中竟是一片安寧。後宮更是從來沒有過的安寧。如今李治的後宮一空,再無人爭鬥。
元宵節大朝會上,又有人請立陳王李忠爲皇太子。如今王皇后去逝,李治再無言可推託,又沒有蕭淑妃來爭鬥,雖然李治心中不願。卻也拗不過羣臣,已下召立李忠的皇太子,只是還未行冊封禮。
此事一定,便有八卦大臣開始操心李治後宮,有人提議儘快選良家女子充入後宮。李治卻以“國喪”未除之故一一回絕。
眼見國喪將終,快到先帝忌日。有些大臣不免蠢蠢欲動,暗中選定佳人,以備“不時之需”。便是楊悅的驚鴻宮也漸漸熱鬧起來。不少人前來走動。或許以爲楊悅入宮在望。惹得楊悅心煩不已。
聽到徐充容的琴音。楊悅不自禁地想起那日在咸池殿琴室,李治聽到“阿難弟子”的琴聲。神色異樣。待到“阿難弟子”走後,楊悅問他原因,他竟是支支唔唔不肯正面回答,楊悅更加猜不透是怎麼會事,只覺得十分奇怪。
“阿難弟子”自那日之後便失去了蹤影。青龍坊陳家院落也已是流水逐落花,人去樓空。或許“阿難弟子”回了西域。楊悅心中暗想。
正在暗自沉吟,忽見一名禁衛與一個胖乎乎的穿了緋衣官袍的人走了過來。
驚鴻宮不比三原衛公府。一切用度配給皆同皇宮,連侍衛向來也由金吾衛負責,用的是大內禁衛。
“公主對着一株桃花發呆,莫不是在等桃花運……”那胖子遠遠看到楊悅立馬踟躕,在細雨中對着一樹桃花發呆,不由戲道。
楊悅早已認出來人乃是戶部尚書高履行,微微一笑,打馬過來,見到高履行滿面喜色,不由笑道:“高相公今日春風滿面,難不成是新納瞭如夫人?小心被東陽長公主知道,要跪石板。”
高履行捋了捋頜下鬍鬚,哈哈大笑。
禁衛站在一旁,不由怔住。萬沒想到戶部尚書與隋國公主竟然相互打趣,一點沒有忌諱。也是楊悅甚少住在驚鴻宮中,他並不知道楊悅與高履行早已是忘年之交,二人玩笑不過稀鬆平常。
“你且下去吧。”見那禁衛目瞪口呆,楊悅衝他點頭示意。那禁衛這才醒過神來,一步三回頭地走開。
“看來今日有好事發生?”楊悅看了高履行一眼,問道。
高履行眯了雙眼,點頭道:“公主猜上一猜。”
“難道是金幣、銀幣出爐了?”楊悅微微一笑道。
“公主猜得一點不錯!”高履行哈哈笑道,“金開元、銀開元今日正式發行,我是來約公主今日定要上朝,也好一同參議。”
“這麼快?”楊悅也不由大喜道。
這些日子高履行一心想進行貨幣改革,自那日聽了楊悅所說,一心想發行面值大的貨幣,後來被楊悅提醒採用金銀製幣。這個時代原本也有“金開元“,只不過僅是用來玩賞,並非爲了流通。但金子作爲“天然”的貨幣,早在秦朝之時已經確立。只是作爲錢幣還從來沒有真正發行過,不過是利用其本身的價值,並非主要交易手段。直到大唐金子大多還是用來製作飾品器物。而銀兩的使用也是在宋元時候才流行。而銀本位直到明清時候才真正確立,這個時候用銀子交易只是鳳毛麟角,多數也是對外貿易中用到。而銀幣更是直到清末纔開始發行。(過往只是用作碎銀或者銀元寶
因而高履行聽了楊悅所說的金銀錢幣,豁然開朗。立時便向朝廷申請進行貨幣改革。只是在朝堂上議了幾次,才終於通過。又商議了幾次才定下金、銀開元的重量,以及兌換比例等雜事,直到開春之後纔開爐正式製造。
此事楊悅原本也有參與,只是前些日子因爲宮中連連發生命案,無暇顧及。沒想到今日已經成功,的確讓楊悅十分驚喜。
“一枚金開元可兌換十枚銀開元。一枚銀開元可等同於一吊銅錢。昨日朝廷的通告一發出去。立時引來一片叫好。今日一早我到櫃坊先去看了,衆人排隊等候兌換。東市已排到了市門外,西市更加誇張,已排到了含光門附近。”高履行一直呵呵笑着合不攏嘴。
“這就好,這就好。”楊悅也連聲喜道。忙一同與高履行向宮外走。還是高履行笑着搖頭道:“公主還是換了衣衫再去吧。”
楊悅這才發現自己一早在細雨中溜馬,早已衣衫盡溼,頭髮上也開始滴下水來。
楊悅忙回殿中換了衣衫。與高履行一同出宮。見高履行並不着慌,知道他定是一早去過早朝會,只是見楊悅未去,纔到驚鴻宮來找自己。於是不走安喜門入朝,先往南去,見西市的隊伍已排到了朱雀門以東。幾乎快與東市的隊伍接住,其中幾個人乾脆的隊尾首鼠兩端……幸虧朱雀門前街的各個武候鋪中臨時抽調衛士維持秩序,才使得街上行人車輛不至堵塞。
“今日是誰當值,到是極有眼力。”楊悅不由連連點頭說道。
“尉遲將軍在此親自坐陣指揮,自然極是得力。”高履行指着街角的武候鋪笑道。
“尉遲將軍?”楊悅擡頭去看,果然見到尉遲宗在含光門街角的武候鋪中正坐着喝茶,雖然穿了雨衣,還是被打溼了衣衫。想來剛剛在雨中奔馳了不少時辰所至。
楊悅遠遠與尉遲宗打個招呼。見早已過了卯時。只怕兩儀殿的早朝快要散去。忙與高履行往宮中去。
高履行的確早已上過早朝,乃是請旨去觀察貨幣發行的“熱度”。順便請了楊悅同來。因而一進兩儀殿,李治便開口急切問道:“可有人前去兌換金、銀幣?”
待高履行回報完櫃坊情況,李治也是大喜,連聲說道:“這次錢幣改革如此成功,朕要大大獎賞,你們想要什麼只管說來。”
李治口中雖然是在說“你們”,雙眼卻只盯向楊悅。也是楊悅已有多日不曾上朝,見楊悅來,李治心中早已大喜,少不得眼中一亮,炯炯有神。
楊悅忙低頭斂神,未及請功,先潑冷水說道:“陛下莫要歡喜得太早。如今金銀開元雖然發行,但若防僞做得不到位,只怕會出亂子。還請陛下早日下旨,嚴禁民間私自鑄造錢幣,不至使錢幣混亂貶值纔好。”
“臣以爲這個到是不用擔心。”不及李治開口,宇文節先已開口言道,“如今金銀開元一發行便如此受到歡迎,只朝廷鑄造只怕供不應求,正要鼓勵民間多多鑄造,豈不省去朝廷許多財力,反而十分划算。”
“啊?!”楊悅聽了不由驚得目瞪口呆。在楊悅看來私鑄錢幣幾乎是不赦之罪,若在後世不是死刑也得無期,沒想到在這個時代朝中高官竟然公開鼓勵私自鑄錢。
你是否腦子進水了?楊悅不由納悶地去看宇文節,知道於文節剛剛被調職,由門下侍中改爲太子詹事。雖然貌似品級高了些,只是職權卻大不如前,如今勉強還在參議政事。
“難怪你會被調職,原來你行事如此荒唐!”楊悅不由心中暗呼,悄悄讚一聲李治有知人之明。
“嗯!臣也以爲然。”楊悅正在愣神,忽聽褚遂良開口說道,“若只是朝廷鑄造官幣,只運輸到各地便是一筆不菲的開銷,宇文詹事所言正是臣心中所想。”
“啊?”楊悅不由再次目瞪口呆,望向褚遂良,眼中盡是不解。這個褚遂良原是吏部尚書,如今剛剛升任中書令。原中書令柳奭因指責楊悅乃是兇手,被李治一怒之下免職。不過,不久又被李治招回朝廷,只是改任吏部尚書,與褚遂良剛好對換了位職。
只是這個對換明顯一個是升一個是降。自王皇后去逝後,柳奭心情抑鬱,又被降旨,更加難以遣懷,曾幾次請辭。皆被李治制止。如今站在朝堂上。望向楊悅的眼神自然不會友好。只是柳奭如今收斂許多,只冷眼旁觀,並不多話。
楊悅望着褚遂良卻不由怔住,一時暗暗琢磨起李治這些日子對朝中重臣的調遣。知道柳奭是因言獲罪,然而褚遂良雖然能勝任中書令,但褚遂良乃是長孫無忌一黨,不免令朝中牽制力量變弱。而且宇文節突然被調離侍中之位。更加少了一份牽制,朝中失衡未免有些突顯出來。李治不可能想不到這些。只是他爲何會在降職柳奭的同時,又將宇文節調職?楊悅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
忽然,楊悅想起宇文節與房遺愛的關係,不禁心頭一動。宇文節感恩於房玄齡,向來與房遺愛關係極好。當日房遺愛被賜死。朝中無人敢去祭悼,唯有宇文節冒着被猜疑的危險,前去憑弔。李治先前還曾爲此事兒嘉獎宇文節有情有義,如今怎會又無緣無故將宇文節閒置?
而且近日李治接連有所動作,其中包括將高季輔的兒子西臺舍人高正業外放到地方任職,司虞大夫魏玄同,以及長安尉崔道默等人乾脆被流放嶺南。甚至包括李治幼時的開蒙之師河東夫人薛婕妤,竟也從大內的鶴林寺搬了出去。到高祖別廟靜安寺去了。
這些人似乎並未聽說有什麼過錯。特別是薛婕妤,李治向來對她十分敬重。當日爲了她能留在宮中,特意在宮中建了鶴林寺,令其在宮中修行。如今又放她出宮,卻是爲何?
想到此,楊悅不由納悶地將目光投向李治,見李治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不由忙又低頭看向別處。
名冊!突然間,楊悅心頭一凜,想起高陽長公主既然曾經看過“名冊”,怎會不知朝中閣臣中有誰參與了此事。李治難道當真會一點兒也不好奇?
難道這些人是因爲在“名冊”之上的原故?
楊悅想着心事,一時間衆朝臣在如何反對自己所說的“訪僞”一事,反而沒有聽進去。知道這個時代對他們說這些未免太過超前。大唐開元通寶的鑄造,向來不禁止民間私鑄。實在是因爲一枚銅開元的確剛好是一錢銅的價值,私鑄銅幣並不能獲利,反而要朝廷派發,才肯製造。
不過也有不法商人,暗自鑄造摻和了其他金屬的錢幣,才被稱爲“僞幣”,一經發現必會嚴懲。
“臣同意隋國公主的觀點。”到底高履行被楊悅的現代金融概念灌輸過,與楊悅站在同一陣營,見衆人反對,便站出來聲援楊悅,“隋國公主曾跟臣說過,擔心私鑄錢幣過多,會引起‘通貨膨脹’,因而發行錢幣的數量要建立在全民生產總值的基礎上。”
“何爲通貨膨脹?”
“什麼是全民生產總值?”
……
不待高履行說完,殿中立時響起一片怪誕聲。
“這個,這個……”高履行不知如何解釋,一時語結,見楊悅只笑而不答,也不由笑道,“這些都是金融術語,臣一時也說不明白……”
“金融又是什麼?”立時又有幾人同時問道。
高履行不由頭痛道:“且不管它是什麼。總之,臣以爲隋國公主所言不會有錯。便是目前爲了應急,不能禁止民間鑄幣,但也必須由朝廷派人嚴加監管。特別是嚴禁鑄幣純度不夠,缺斤短兩,以免混淆錢幣市場。”
雖然並非楊悅所想,高履行所說的方案的確切實可行,羣臣這才漸漸沒了異議。
李治見商議已定,便命中書取旨。正在吩咐,忽見兵部尚書崔敦禮急匆匆入殿。
“陛下,睦州急報,當地發生民變。”崔敦禮不及行完大禮,已同時說道。
睦州民變?一殿皆驚。
向來只有邊錘之地,或者洞僚生番會發生民變。睦州地處江南繁華之地,太平盛世,怎會突然有人造反?
長孫無忌眼光一閃,一臉不解與茫然,脫口說道:“崔尚書確定是睦州,而不是揚州?”
揚州?楊悅心頭一怔,去看長孫無忌,見長孫無忌也正看向自己,眼中盡是尷尬。心中已是大驚,如今揚州乃是李愔練兵之地,長孫無忌單指揚州,其意已是十分明顯……
殿中忽然靜極,皆嗅到微妙氣息,靜靜看着崔敦禮。
崔敦禮搖頭道:“的確是睦州。說是於潛縣城已被攻下,縣令已被斬首。賊衆數萬,如今已下數城,竟然稱帝建號,分封百官,公開造反。然而那皇帝竟然是個女子。”
“女皇帝?”殿中衆臣聽了不由同聲驚歎,當真是聞所未聞,想所未想,天下竟然有女子自稱皇帝!
然而楊悅聞言卻已驚呆,她向來知道中國歷史上的確有女皇,但那女皇乃是“武則天”,是李治的皇后,要等到李治去逝後,才做了女皇。李治如今還在世,怎麼會出了女皇?而且武眉兒去逝,武則天早已成爲泡影,又怎會另外出了一位女皇?
楊悅心頭疑問百出,不禁詫道:“那女皇叫做什麼名字?”
“臣聽說此人姓陳,本名叫做碩真。如今稱作‘文佳皇帝’。”崔敦禮道。
“陳碩真?!”楊悅與李治不由同時張大眼睛,駭然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