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分局的刑警並沒有難爲劉漢東,沒給他上銬子,也沒搜他的手機錢包,公安系統就這麼大,劉漢東的英雄事蹟被好事之徒傳的全系統聞名,大家敬他是條漢子,自然不會當成一般毛賊對待。
可是到了分局之後,境況發生了變化,一個四十多歲面無表情的女一督倒揹着手來查看了一番,下令將劉漢東關進拘留室,隱約聽到她和別人的對話中提到“害羣之馬”,“社會渣滓”之類的詞兒。
分局的拘留室條件簡陋,空間狹小,劉漢東的手機被收走,腰帶也被沒收,暫時沒人提審他,冷板凳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
黃花小區,王玉蘭買菜回家,見馬國慶惆悵無比的在陽臺抽菸,忍不住罵道:“閒着沒事不知道掃掃地,擦擦桌子,就記得抽菸,我看你連小劉都不如。”
馬國慶說:“以後別提小劉了,他又被抓了,盜竊罪,數額特別巨大,怕是沒有十年下不來。”
王玉蘭嚇呆了:“十年!那凌兒怎麼辦?”
“這不還沒結婚麼,就怕閨女發傻啊,死心塌地的等他,一輩子就毀了……”馬國慶狠狠抽了最後一口,將已經燒到過濾嘴的菸屁股掐滅。
“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王玉蘭道。
“還不是幫你們討債鬧得,他和別人合夥偷了龍開江幾輛車,光那輛賓利就價值超過五百萬,妥妥的盜竊罪,鐵證如山,賴都賴不掉。”馬國慶解釋說。
王玉蘭急了:“那漢威欠我們錢算什麼,小劉幫着我們討回血汗錢,合着還犯罪了?”
馬國慶鄙夷的搖搖頭,和家庭婦女談法律真是費勁:“那是另案,知道不,不一碼事,欠錢你可以去討,去法院起訴,但不能自己偷偷摸摸拿回來,這就是犯法。”
王玉蘭好歹是警察家屬,隱約明白了一些,一拍大腿道:“幸虧凌兒沒和他結婚,這回小劉算是完了,出來也得有三十七八快四十歲了,活生生就廢了一個人啊。”
外面傳來許多腳步聲,還有沉重的喘息,馬國慶納悶,樓上住戶鄉下親戚又來了?不應該這麼多人啊,正想着自己的門被敲響,透過貓眼一看,好傢伙,連樓道里都站滿了人,看打扮都是勞苦大衆,普通市民。
趕緊打開門,外面這些羣衆就問王大姐在家麼,王玉蘭上前疑惑道:“你們是?”
衆人自報家門,原來他們都是漢威的投資者,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得知公交公司退休職工王玉蘭王大姐特別有路子,能幫人討回投資款,於是幾十號人組團來求王玉蘭。
王玉蘭抓瞎了,她自己都是受害者,哪有這個本事,可是羣衆們不好打發,他們苦苦哀求,不惜下跪。
“王大姐,給兩成的辛苦費都行,只要能把錢要回來,那是我父親看病的錢啊。”
“對,王大姐,我們懂規矩,該給的必須給,求你千萬答應。”
王玉蘭都快哭了,百般解釋人家就是不聽,正難以脫身,馬國慶出現了,他回屋把警服穿上了,對大家說:“同志們,聽我說,都聽我說……”
大家看他是公安,便靜下來傾聽,馬國慶將事情原委簡短介紹一下,說:“這個討債的人,已經被我公安機關控制了,所以幫不到大家了, 我也給大家提個醒,討債要通過合法途徑,千萬不要以身試法。”
羣衆們本來也就是抱着有棗沒棗打一杆的試探心理來的,聽馬國慶說的言之鑿鑿的,便也就散了。
樓道里恢復了寧靜,王玉蘭開始嘆氣:“可惜了,挺好的小夥子。”
馬國慶很驚訝,老婆一直以來對劉漢東比較反感,怎麼這回轉了性?不但沒幸災樂禍,還唉聲嘆氣的,不像王玉蘭的一貫作風啊。
他卻忽略了一點,其實女兒的性格不是隨自己,而是隨母親,想當年王玉蘭身爲公交系統一枝花,爲啥嫁給他一個普通民警,還不是崇拜那一身藍警服,而崇拜警服的背後,是對英雄的愛慕,對嫉惡如仇、瀟灑不羈、俠骨柔腸的嚮往。
王玉蘭跟馬國慶過了二十幾年,早就受夠了他的蔫脾氣,啥本事沒有,對上級唯唯諾諾,膽子又小,幹了一輩子還是基層民警,王玉蘭說讓女兒找副科級公務員,一心想把呂建賢收了當女婿,全都是出於對丈夫的失望,她對世界的認知水平比較有限,覺得副科級就頂天了,呂建賢那樣的就老牛逼了,可是劉漢東討債這事兒卻給她上了深刻的一課。
有膽魄,有手段,這纔是好漢子!好女婿!
當然王玉蘭五十多歲的人了,早過了做白日夢的年紀,她知道這回小劉是真完了,得趕緊把女兒勸好才行,別苦等他出獄。
……
直到第二天早上,劉漢東才被提審,聚光燈照着他,坐在小籠子裡,雙手拷在籠子上,面對着的就是昨天那個鐵面女警官,她先例行問了姓名年齡籍貫這些,然後出具證據,機場停車場監控顯示劉漢東和王星曾去踩點,然後夥同他人將賓利車偷走。
“王星已經投案自首,幫你運送贓車的程鳴也被我們控制了,你老老實實交代問題,不要有什麼僥倖心理。”女警官嚴厲無比的說道。
劉漢東自然有他的一套說辭,幫人討債云云,女警官一拍桌子:“你不要扯其他的,偷沒偷車!”
“沒偷,是取回龍開江欠老百姓的財物。”
“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你也當過警察,應該知道我們重證據輕口供,你拒不交代沒關係,一切證據鏈就指明你就是盜竊鉅額財物的元兇,你知道盜竊五百萬財物能判多少年麼?”
女警官冷笑着,居高臨下看着劉漢東,略帶憐憫地說:“你這個情況,二十年是跑不了的。”
劉漢東說:“能給我一支菸麼?”
女警官知道自己的話奏效了,讓手下給他一支菸,並幫他點着,劉漢東吧嗒吧嗒抽完,將菸屁股一吐道:“去你罵了個比,二十年你說了算啊?你是法官啊?你抓我,檢察院批捕了麼?”
“你!”中年女警官大怒,一拍桌子:“給我帶下去!”
劉漢東被帶回拘留室,兩隻手拷在暖氣管道上,站也不行,坐也不行,開始難捱的時光。
他說的對,檢察院並未正式批捕,不過這只是程序問題,即便一兩天之內無法走完流程,先辦他一個治安拘留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兒。
……
黃花小區附近的居民健身小花園內,往日一直喧鬧到半夜的老年健身舞和紅歌會都停了,這些退休下來百無聊賴的老頭老太太都在談論同一件事。
火聯合提着鳥籠子路過,看到幾個頭髮花白的老夥計坐在棋盤前也不下棋,唾沫星子橫飛的說事兒,湊過去一聽,原來是說龍開江跑路,欠了近江人民十幾個億的事情。
“指望政府,萬輩子也要不回來了,我算看透了,現在咱國家就是資本主義,不,比資本主義還黑暗,還腐朽!”一個穿老式鐵路工作服的老頭憤憤然道,身邊擺着一個同樣老式的咖啡罐改成的大茶杯。
“龍開江就是仗着政府做後臺,才騙了這麼多人的錢,結果龍開江和金沐塵的合影,政府說是PS的,我屁他祖宗,那天我就在旁邊,親眼看見他們握手,好的跟一個爹似的。”另一個老頭情緒也激動起來。
又一個圍觀棋局的老頭搖着蒲扇,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聽說民間有一個人,專門幫咱老百姓討債,不少人已經收到錢了,半夜把錢丟進你家窗戶,一分不少。”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我閨女單位同事的朋友的二舅,就收到錢了,這擱在古代,就是大俠啊。”
“對,就是大俠,這事兒是真的,聽說那個大俠就住在咱黃花小區呢。”
火聯合忍不住插言:“不對,大俠明明住在我們鐵渣街上,就在我對門,我和家小子姑娘平時一起玩的。”
大家鄙夷的看着他:“老火,吹牛打個草稿先。”
火聯合急眼了:“誰吹牛逼誰死一戶口本,這小孩叫劉漢東,以前當過警察的,前段時間報紙上登的,億萬富翁家的藏獒咬死環衛工人,就是他開槍打死的藏獒,因爲這事兒還被公安清退了。”
見他說的有板有眼,大家也就信了,紛紛感嘆世風日下,權貴當道,黨和政府都不替老百姓說話了。
火聯合吹足了牛逼回家了,他卻不知道,自己又在“黃花大俠”的傳奇故事上添了幾塊磚頭。
……
九月下旬,依然是秋老虎肆虐,劉漢東被捕已經半個月了,警方始終沒讓探監,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馬凌駕駛着公交車行駛在擁堵的大街上,途徑市政府的時候,驚鴻一瞥看到門口站着一個只拿紙牌的中年婦女,還沒看清楚牌子上的字,那婦女就被附近巡邏的便衣控制住了,掐着脖子押進了麪包車。
爲了防範上訪,重要機關門口都有便衣,市政府門前執勤的是附近派出所的幾個民警,他們將上訪者抓進警車,倒也沒有難爲她,就問你有什麼冤屈,怎麼不通過正常途徑起訴或者信訪啊。
婦女眼神直勾勾的,說我沒有冤屈。
警察就納悶了:“那你舉着冤枉的牌子是幹啥的?”
婦女說:“我爲黃花大俠喊冤,你們不該抓他,他是窮人的大救星。”
警察就明白了,這位大姐精神上有些問題。
經過一番聯繫,得知這位大姐早年下崗,丈夫是開出租的,日子過的很不容易,去年在漢威投了五萬快老本,結果打了水漂,導致大姐精神失常,後來“黃花大俠”把錢給找回來了,但精神疾病尚未痊癒,聽說大俠被警察抓了,所以大姐跑到市政府門口喊冤來了。
最終大姐被花火居委會領走,警察們把這個當成笑話說,不過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有一百多個舉着牌子的退休老人浩浩蕩蕩來到市政府門前靜坐,要爲黃花大俠擊鼓鳴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