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來自西伯利亞的冷空氣前鋒今天上午抵達我省中北部地區,預計今天到明天,我省大部地區會迎來明顯降溫,部分地區降溫將達到十攝氏度……”
滷肉燒餅攤子對面,焦三黑的收音機發出最新的天氣預報。
呂冬坐着馬紮,手靠近蜂窩煤爐子取暖,嘴裡吐出口氣,接觸到冰冷的空氣,立即化作一團白霧。
冬天切切實實到來了。
喬衛國彷彿感覺不到冷,仍然留着個大光頭,抓着鐵秤砣練力氣。
焦三黑等着評書開播,焦守貴無神的守着磁帶攤子,時不時看眼對面,另一邊的趙娟娟穿着嶄新的羽絨外套,臉上總是帶着笑。
有清脆的碰撞聲響起,一個十三四歲端着搪瓷缸子的小孩在市場外面晃來晃去,見人從人行道上過來,就湊過去要錢。
沒多大會,貝向榮帶着倆聯防隊員提着東西過來,叫住小孩問幾句,又放他離開。
貝向榮進市場,先跟呂冬打招呼:“冬子,借你和衛國車子踩踩,樹上掛幾塊條幅。”
喬衛國放下秤砣,推出自行車來:“一輛夠?”
“夠了!”貝向榮看他一眼,問道:“衛國,光頭不冷?”
喬衛國笑笑:“習慣了。”
貝向榮朝呂冬招招手:“一會再說。”
有聯防隊員過來接自行車,跟着貝向榮來到人行道邊,車子支在一顆法桐樹下面,等他扶好之後,另一名聯防隊員爬上去,站在車後座上面,接過貝向榮遞來的條幅,往樹幹上面綁。
路口樹上,拉了好幾條,還有的面向市場這邊。
呂冬看了眼,派出所拉的的條幅,全都跟嚴打有關。
“一支槍兩斤藥,判兩年沒商量!”
“有黑打黑,無黑除惡,無惡治亂!”
“依法打擊違法犯罪活動,確保人民羣衆安居樂業!”
從96年開始到現在98年底,連續兩年多的奮戰,單就青照來說,治安形勢明顯好轉,那些高調的黑惡勢力,全都一掃而空。
還有像喬思亮這樣的小混混,以爲能混成老大的,基本也進去了。
相對來說,社會上更多的是坑蒙拐騙。
各種詐騙手段層出不窮,有些還很簡單,上當受騙者卻不計其數。
呂冬正想着,趙娟娟過來,說道:“幫我看下攤子,我出去一趟。”
說話間,她擡手看了看腕錶,露出衣袖的手腕上,有塊嶄新的女士手錶。
“行。”呂冬應了一聲。
他沒再勸,趙娟娟的態度非常明顯,別說一個外人,估計她爹老趙,也勸不回來。
呂冬好長時間沒再見過老趙。
趙娟娟脫下圍裙,簡單收拾一番,提個包出市場,站在路邊等一會,有輛黑色的皇冠車開過來,等到她上了車,朝西邊泉南方向開去。
焦守貴不知道啥時候來到呂冬這邊。
“有錢真他釀的好!”焦守貴滿心都是鬱悶。
呂冬寬慰一句:“焦哥,人不是說了,天涯何處無芳草。”
“話是這麼說。”焦守貴拍下胸口:“這裡堵得慌。”
呂冬輕嘆口氣,說道:“咱好好幹生意,好好掙錢,這種事以後就不會發生在咱身上了。”
焦守貴摸把臉,轉頭看北邊,呼呼的北風吹得他清醒不少:“呂冬,咱這裡,就你看事最明白,你說得對!賺錢!使勁賺錢!”
回到自個攤位上,焦守貴打開錄音機,放音樂吸引顧客。
“止不住的思念,挽不回的改變,早知道當初多賺點錢,愛真假難辨,情怎麼考驗……”
趙傳的歌聲在市場南頭飄蕩。
呂冬轉頭看眼焦守貴,這種事只能自個想開,時代變了,年齡不再是障礙。
過了會,貝向榮和倆聯防推着喬衛國自行車回來。
“有領導來視察?”呂冬指了指路邊掛上的條幅。
貝向榮搬個馬紮坐下,說道:“不用擔心,你們這市場是領導指定的,生意該咋做咋做。”
呂冬又問道:“貝哥,最近都是你跑這邊,以後你負責?”
“是。”貝向榮靠近爐子一點,伸手烤暖:“你哥升任指導員,不用在一線跑,我接下了這片。”
呂冬找出煙,先給貝向榮一根,接着又給倆聯防,說道:“說明你快高升了。”
貝向榮不跟呂冬客氣,拿個打火機點上煙,故意開玩笑:“託你老弟的福。”
呂冬說道:“哪天高升,得請我好好搓一頓。”
“沒問題。”貝向榮最近的倆功勞,假錢案和抓獲通緝犯,全是呂冬一手舉報的,他一本正經叮囑道:“最近有幾個小孩行乞,注意過沒?”
呂冬輕輕點頭:“看到過不少次。”他問道:“你們沒重點查一下?”
貝向榮說道:“查過了,人沒啥問題,都是父母帶來的,全能對得上。父母讓孩子輟學行乞,也輪不到派出所管,但這些孩子來回晃盪,也不是個事,所裡讓重點關注,你和衛國是治安聯防積極分子,多注意一下。”
呂冬明白:“曉得。”
但凡有點治安工作經驗的人,都懂得這種情況背後,往往會滋生出很多問題。
不過,大學城出現的這幾個小孩,都肢體健全,貝向榮說調查過了,肯定做過詳細瞭解,暫時沒有發現情況。
呂冬根據曾經網絡上看過的一些情況,建議道:“貝哥,你跟陸所和我哥提提,我上週去泉南的時候,聽一起獲獎的人提過,說一幫老頭和小孩因爲爭奪行乞地盤,在泉南火車站廣場上打仗,臭燒餅和爛包子到處砸,影響特不好。咱這邊是不是得多注意下,別真變成幫派產業鏈。”
貝向榮知道呂冬是個有見識的,說道:“所裡一直在關注,這不是咱一個部門能解決的事。”
他抽完煙站起來:“行了,不說了,我到處去轉轉。”
貝向榮在市場上轉一圈,很快離開。
時近中午,呂冬忙碌起來,過了十二點,抽空去看豆腐腦攤子,趙娟娟人沒回來,似乎中午這買賣不打算做了。
該提醒的都提醒過,呂冬管不了別人,只能管好自個。
這幾天,他和喬衛國倆攤子,每天流水都超過兩千塊錢。
在商鋪二期開售前,再攢出個五成首付沒任何問題。
呂冬中間也抽空去工地上看了眼,不說還沒開始預售的二期,一期的商鋪還剩下一大片。
說不定楊烈文調過來之後,會打破這種較爲蕭索的局面。
用趙幹事的話來說,現在的大學城嚴重依賴政府投入,社會商業資金介入不足。
過中午,呂冬收拾完衛生,去倒垃圾,發現南北向的文化路路邊停着輛帶車斗的三輪摩托車,有人在路邊擺着攤子賣蔥。
他心下好奇,過去看了眼。
畢竟這裡是大學城,基本沒有固定居民,跑這來賣蔥,能賣得掉?
賣蔥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大爺,抽着旱菸鍋子,眉毛皺的眉心都看不見了。
“小夥子,你要蔥?”大爺看到呂冬,主動說道:“便宜了,四分錢一斤。”
呂冬張口一嘴青照土話:“大爺,村裡好多,愁的賣不掉,三分錢都沒人收。”
大爺使勁抽菸,眼睛落在蔥上。
蔥很好,蔥葉豎直了,得有一米六以上,呂冬也沒辦法,勸道:“大爺,你咋來這賣?這地賣不動。”
大爺說道:“咱本地沒人買,我尋思着,大學城這邊外地人多,可能會買。”
呂冬提起垃圾桶:“試試吧。”
總歸是個辦法,咋也比賣不出去爛掉好。
大爺磕磕菸袋鍋子:“這麼好的蔥,咋就賣不出去。”
呂冬不知道該咋回答,提着桶回市場。
三點多,趙娟娟從市場南邊回來,手裡又多了幾個提兜,整個人神采飛揚。
“謝了,呂冬。”她跟呂冬說一句啊,收拾攤子。
呂冬問道:“這就準備撤?”
趙娟娟轉頭往北,呼呼的北風吹得她縮了下脖子,掉回頭來,說道:“這麼冷的天,不受這罪了,我先回去。”
呂冬點頭,繼續拿竹籤子穿菜。
趙娟娟收拾好東西,過來坐在呂冬對面,說道:“我明天……可能很長時間都不過來了,攤子這個月的費用我都交了,你先用着。呂冬,你生意好,需要的地也大,到期你要想繼續用,就跟工商的人說,需要我出面……”
她摸出個新手機,打開了看眼屏幕,找張餐巾紙,寫下顯示的號碼:“到時就給我打電話。”
呂冬默不作聲,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啥。
趙娟娟比以往笑得更開心:“呂冬,謝謝,沒有你,我和我爸撐不起這個攤子。”
感謝很真摯,呂冬聽得出來,再次提醒說道:“娟姐,這是人生大事,你不多考慮考慮?”
趙娟娟明白呂冬的意思:“我覺得挺好,真的!老錢是個知冷暖的,我爸早就託人在老錢老家打聽了,他離婚了,一個人過。”
呂冬瞭解了,趙娟娟不是傻白甜。
至於老趙。
呂冬眼前忽然浮現出他那張刻滿歲月風霜的臉。
那不止是歲月痕跡,還有人生閱歷。
趙娟娟拿出通紅的雙手,放在桌子上:“天越來越冷,我怕冷,不格凍,不想再吃這份苦。呂冬,你別笑話,選擇老錢,我能少吃二十年苦,女人有幾個二十年?”
每人都有選擇,也有選擇的權力,呂冬帶着誠摯說道:“娟姐,祝你幸福。”
“謝謝。”趙娟娟起身去推車。
相識一場,相鄰擺攤幾個月,呂冬幫着趙娟娟推車出市場。
趙娟娟騎着嘉陵車拖拖斗遠去,很快消失不見。
呂冬轉過頭,往回走,發現路邊賣蔥的走了。
人走了,車走了,但大蔥隨意扔在路邊,堆成垃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