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窗簾，映入眼中的是金燦燦的稻田。
風過處，稻穗搖擺，形成有序高低起伏的波浪。
農人在田間忙着收割。
不知是由於看到這幕農忙情景腦海中的想象，還是真的被秋風送入，鼻腔中，隱約能聞到稻穗成熟後乾燥又溫暖的氣味。
遠處山巒起伏，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紅色，應當是最盛之時的楓葉，朝山上，紅色漸淡，又轉至黃色，又上一截，轉至綠色。
時節，真是最高明的畫家。
平原盛回過頭來：“如此旅行，真是風雅之極啊。”
寬敞的車中，端坐着他和真珠、樹海三人。
車前馭者的位置上，坐着一個白衣侍者。
不過，這是出發前，平原盛親眼看見真珠剛剪出來的。
並非人類，而是一個小小的剪紙人兒，經過符咒的力量，變幻而成。
是因爲，假如路人看到無人駕馭的牛車自動行走，會覺得奇怪吧。
這輛牛車，也同樣是剪紙變出來的，無須馭者就能自動行走，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在天上飛行。
原本，平原盛將自家車隊行李收拾準備好，便去了繁花院，邀請真珠也加入自己車隊，一同朝京城出發。
真珠卻拒絕了。
“我想，難得出門一趟，如今秋色又正好，我不想走你那條路線，而是一路尋找那些傳聞中當地楓葉景緻極美的地方，追逐楓葉北上。”
平原盛聞言，眼睛發亮：“春季時，就有文人雅士追逐櫻花盛開的路線，我早已羨慕多時，這次，請一定要帶上我啊！”
“可是詔令要你回京，你不急嗎？我這邊，估計至少也要一個多月呢。”
“主上並未急召，想來沒什麼事吧。反正我都出來兩個多月了，再多一個月應該也不打緊！”
於是，他讓車隊自行出發，自己則帶着行李上了真珠的車。
上車才發現，真珠簡直將車內變成了一棟房子。
“怪不得叫方術呢，難道是很方便的意思？”平原盛偷偷想到。
上車後，是一個被稍稍放大了的車廂。
中間一張長桌，可供四人寬敞的席地而坐。
若讓外人瞧見，也不會覺得和正常的車廂有太大差別。
但是，掀開背簾，會有一扇小門。
進入小門後，會發現自己身處於一間寬敞明亮的廂房。
這間房應該是用以待客的類似花廳的結構。
中間大桌子上擺着一個花瓶，裡面插着一支光禿禿的樹枝。
平原盛不由得回身問道：“這是櫻桃子吧，她也跟來了？”
真珠無奈的點點頭：“吵着要一起來呢，只好帶上了。”
廂房除去入口那邊其他三個方向，又各有一扇小門。
上面分別有真珠、樹海的名字，最後一扇門上，寫了平原盛的名字。
第一次看時，平原盛高興的回頭向真珠問道：“你原來，早就準備了我的房間嗎？”
真珠展顏一笑：“這種事情，想來你哭着喊着也要跟來的。”
平原推門而入，裡面擺設很是簡單。
不過一牀、一桌、一椅、一櫃而已。
“簡陋了些。這是我從那位遊商處得到的靈感，不過時間倉促，只能準備成這個樣子了。”
“很不錯啊。我從京城來時，有幾次露宿只能睡在馬車裡，有張牀已經很難得了。”平原盛露出喜悅的笑容，看來是真的很滿意，“我便知道，跟着你上路，應該不會吃虧。”
“我是這麼想的，爲體驗當地風土人情，能有借宿的地方我們還是借宿，若錯過村鎮，便可在此休息。”
三人回到客廳，平原盛突然瞧見房中多了一人，一擡眼看見是真珠鬼使之長，那位姓齊的侍女長，被嚇了一跳。
“齊……齊娘子如何在此？方纔都沒看見啊？”
真珠隨手用小銀叉叉了一塊齊娘子手中捧的水果盤，“我的鬼使，自然可以隨時召喚到身邊來。說實話，若讓我一路吃着你們的食物上京，我怕是隻能辟穀了。”
平原盛將水果盤接了放到桌上，自己也取了吃，“我從未想過，旅行還能以如此輕鬆的方式，真是不枉此行。”
樹海冷哼一聲，“偏是喜歡在這種享樂無關要緊的事上花心思。”
“你若不喜歡，可以不上來。”真珠朝他瞥了一眼。
樹海頓時就住口，默默的也去吃水果。
有些乖巧……
按他們收集到的幾處有名的紅葉之地路線行走。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不同的食物。
旅行過程相當輕鬆又快樂。
不着急趕路。
即便因貪看景色錯過宿地，亦可在野外休息。
真珠的袖子裡能源源不絕的掏出食物和乾淨的水，還有烹飪的器具，再召請一兩位鬼使前來烹飪。
亦可選擇在車中的房間休息。
從京中出行時，平原盛有過相當不愉快的經歷。如此自在的旅行方式則是第一次，讓他讚不絕口。
夜空晴朗時，真珠有時還會御使牛車飛上夜空。
在茫茫雲海中翩翩而行。
又大又明亮的月亮，就在窗欄外，似乎觸手可得。
朝下看去，大地厚重無垠，河流、山川、平原，形成奇怪的影子，間或有些星星點點的光芒，那是人間煙火。
與天上星空輝映，一時之間竟分不出何處纔是真正的天和地。
在這等遼闊的景色中，平原盛安然入睡。
……
忽然一陣上下顛簸，平原盛被驚醒過來。
“怎麼了？”
三人在客廳匯合，又一起去了前面的車廂。
掀開車簾。
車子不知爲何突然停在一個奇怪陌生的地方。
外面霧氣瀰漫，看不見前方任何物體。
灰暗的光線，不象是晚上，也不象是白天。
下了車。
腳踩的地上沒有泥土，象都是海邊被歲月侵蝕已久的礁石地。
有些溼，顏色深黑。
“這是到了哪裡？”平原盛問。
“看不見，”真珠搖搖頭，“牛車一定是遇到什麼力量阻礙，纔會停下來，這個地方，只怕有古怪。”
樹海點點頭：“方纔，我居然做夢了。”
平原盛奇怪的看着他。
“我從來是以打坐代替睡眠，已經很久沒做夢了，”樹海解釋道：“能讓我在入定中昏睡過去，恐怕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這片霧古怪得很，也看不見四周是什麼地方，牛車若是亂飛，怕會撞上，我們先步行朝前看看吧。”真珠建議道。
也未見她如何動作，那輛神奇的牛車帶着馭者就化作黑白兩張小紙片，飛入袖中。
她再從道袍寬大的袖子裡掏出一個明瓦燈籠來，只輕輕對燈籠吹了一口氣，燈籠忽然就亮了起來，“我來引路。”
平原盛沒有法力護身，走在中間。
樹海在最後防護。
三人小心翼翼的朝前行走。
平原盛忍不住左看右看。
這灰霧中，除了在前方兩步之遠的真珠外，什麼也看不見。
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似乎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這裡就是一片死地。
他總覺得，灰霧之中，會突然躥出什麼東西來。
又或者，前面有一隻張開龐然大口的怪物，在等着他們送入口。
又或者，地下會突然伸出一支骷髏手，死死抓住他們的腳。
最可怕的，是人類自身的想象力。
平原盛漸漸額頭上滲出大滴汗珠，偶爾一回神時，發現全身疲累，原來繃得太久了。
“咦，霧好像淡些了？”真珠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如她所言，霧氣真的越來越淡。
前方出現了一點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