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看相先生自稱姓袁,是唐時風水大師袁天罡的後人,看着外貌便象道骨仙風的高人。
謝夫人跟着他在屋前屋後轉了三圈,見他眉頭越皺越緊,心下越來越不安。
最後袁先生停在櫻桃樹下,沉默半天,方長嘆了口氣。
“先生,我家可有什麼地方不對麼?”
“夫人,貴府是不是……”他先將謝家人口、謝老爺前兩年去世、謝家兄弟的年歲、現狀之類的事情說了一遍。
謝夫人聽他將自家事鉅細無遺的都說得準確無誤,已是深信,連忙說道:“先生果然靈驗,我家確是如此。”
“你家祖上爲官清正,享得富貴,庇佑後人,但後輩中有幾代沒什麼有德之人,稍好一些的也是那沒做善事也沒做甚壞事的中庸之輩而已。那祖輩的遺澤就漸漸淡去,後輩的日子也就越來越困窘。”袁先生拈着鬍鬚,“你家祖宅風水原本不錯,可惜這東一塊西一片的切割出去,如今哪還剩什麼風水。”
“最嚴重的就是這顆櫻桃樹了!”袁先生忽然轉身,面色嚴肅的對謝夫人說道,嚇得她一抖。
“這櫻桃樹若在原先,是錦上添花,助家主行運的,如今客大欺主,你瞧瞧,已經將你這宅邸悉數佔據了!”
謝夫人隨着他手指一劃,低頭見滿地皆是櫻桃樹影,擡頭看天空只有被枝葉遮得只露出一角,往日看慣的景緻,經他說來,那繁密的枝葉、累累的果實,那旺盛的生命力居然有毛骨悚然之感。她心神巨震,喃喃道:“竟是如此麼?”
“風水術中有言,樹大招陰,陰氣聚集妨家主。宅中大樹,便成了個‘困’字,如何不落入困局。唉呀,你看,這櫻桃樹的樹根都露出來了,所謂大樹露根,牆倒屋不穩,小兒犯關煞,寡母家中有殘疾。”
謝夫人一拍大腿,“這都對上了!金哥兒往日都是很少生病的,如今一直病着不好,可不是犯了關煞。我家這牆,上個月下連日大雨,四鄰都有牆倒的,我家沒有,前些日子青天白日的卻突然倒了,將房子還壓塌一間。寡母指得是我了,這殘疾的莫非要落到我兒身上?”
她越想越怕,“先生,大師,老神仙,求您指點,我家該如何破解纔好?”
“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將這樹移走罷。”
龐氏不知何時被驚醒,見院中有陌生人,一時好奇躲在門後偷聽。
聽了這話連忙推門出來,問道:“可是我家這櫻桃樹長得這般精神,年年結果,都是甘甜無比,如今更是提早掛了滿樹的果實,別家都沒有,居然是不好的麼?”
“花開花落,自有法則,草木知運,不時而發,必成妖孽了。”袁先生斬釘截鐵的說道。
婆媳兩人俱被他說動,只是又捨不得這滿樹能賣好價錢的櫻桃,龐氏喏喏道:“家裡還欠着債,指望這點櫻桃補貼家用呢。”
袁先生笑道:“這倒好解決。這樹有百年樹齡,賣得起價,這大樹於你家有妨,我等修煉之人卻是不怕,我能將它鎮壓住,日後日日對着它打坐唸經,既煉己亦能渡它,可助我修行,我便將這樹買下,櫻桃錢也算給你。”
龐氏便神色一鬆,心裡已是願意的了。謝夫人嫁進來便看着這棵樹,過了幾十年,到底有些不捨,還在猶豫。
這時大門被人推開,卻是謝家兄弟正好在街口碰到,一起回來了。
謝仲明門外聽到模糊的什麼賣樹的話,警惕地望着院中的陌生人,“什麼賣樹?什麼錢?”
謝夫人連忙上前,將方纔算命先生說的話重述了一遍。
謝長亮方纔將一簍櫻桃送到狀元樓,管事的價都沒還,直接二兩銀子一簍買了去,並讓他每日送一簍到店裡。往年這樹每年正常結的果子一年也能賣出二十兩,幫補家裡不少,正覺這棵櫻桃樹爲主家分憂,卻來個這般渾說的江湖算命的。
謝長亮眼神不善的看向這位袁先生,一邊朗聲對母親說道:“娘,這棵老樹都在謝家一百多年了,可曾出過什麼妨害的事來,怎可輕易信這些連個正經度牒都掙不到的野修。或是江湖騙子,想賺我家這棵櫻桃樹呢。”
他家這二十年沒修過牆,日日風吹雨淋突然塌了也屬正常,春季易發小兒症,這條街上娃娃最近病倒幾個,金哥兒病了也不顯異樣。
謝家兄弟倆都是從小在這樹下長大,幼時春天看見櫻桃花開,就開始盼望這棵樹結果。待到結了果,又盼着它熟,每天拿着竹竿趕鳥,生怕被偷吃了去。看着櫻桃紅了,就指望着每天多掉幾顆下來,磕破的他們自己解饞,樹上摘的好櫻桃要留着賣錢。
日夜相對,這棵櫻桃樹伴隨着他們自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到進學、中秀才、成家、生子,早已成爲家人一般的存在,哪裡聽得這話。
謝仲明冷笑:“正是呢,說我家櫻桃樹是妖孽,還不知誰纔是真正的妖孽呢。”
“妖也是從弱小開始變強大,以前對人無妨,現在麼——”袁先生見他們生疑,面上半點不見慌張,嘆口氣道:“我原本想瞞過,不想讓你們不安,既然如此,我只好點出實據了。”
謝家人齊齊盯着他,看他能說出什麼實據。
袁先生繞着櫻桃樹徐徐行之,轉了幾圈。
圈子從小而大。
又站在空地瞧着太陽,四下看看方位,再掐指算了一算。
閉目良久。忽然走到一處,將手中幡子“喝”的一聲吐氣插入土中。
“就是這裡了。開挖吧。”
“什麼?”
“從此往下不到六尺,必見分曉。”袁先生撫須說道,顯得胸有成足。
謝家兄弟倆彼此對視了一眼,將身上長袍脫了,挽起袖子拿着鏟子、鋤頭挖起來。
龐氏扶着婆婆,又害怕又擔心的在一旁看。
宅地的土比較堅實,不太好挖。
櫻桃樹地下根鬚茂密,如阡陌縱橫,兄弟倆都不願傷了樹,小心翼翼的避開粗一點的樹根。
初春本來涼爽宜人,他們硬生生挖出一身汗來。
已經挖出一人多高的坑來,兩兄弟跳到坑底繼續朝下挖。
謝仲明一邊發狠挖,一邊恨恨說道,“難不成是誰家看我們櫻桃樹好想佔了去?叫這人來行騙?若是挖不出什麼來,看我不去告官抓這個老騙子!到時可別怪我不敬老!”
謝長亮身爲長子,到底沉穩些,“這土堅實沒有被翻挖過的痕跡,應該沒有被人預先藏過什麼。先挖,若果真沒有,也好讓娘安心。”
又挖了幾下,謝仲明一鋤頭下去,覺得觸感與泥土不同,象敲碎了什麼東西。
那被帶出的土中,有一塊灰白色的小片。
方纔挖的那處,有一大塊白色的東西,半掩於地下。
他放輕了力道,輕輕將那附近的泥土撥開。
慢慢的,浮現出來。
那是一具,被樹根穿過、纏住的,人類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