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殿上所有人都慌亂不安。
烏山站在上方大聲喊道:“不要慌,不要慌,有我在此!”
“啊啊啊——”有位賓客被嚇得癱倒在地,手朝上指,“你們看!是巨人啊!”
衆人隨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大殿頂上原本黑乎乎的看不清,不知什麼時候卻多了一隻碩大的眼睛,正朝裡瞧。
眼中似乎有無限金光環繞,彷彿天神。
“啊啊啊!”所有人都被嚇得肝膽俱裂,四下逃竄。
原本在兩旁陰影中的客人露出原形。
他們的鼻子突出來了。
下巴縮了回去。
兩腮長出鬍鬚。
耳朵位置後移,越來越尖。
四肢着地。
全身長出灰色的皮毛。
“原來是老鼠嘛。”平原盛說道,然後朝殿上烏山坊主那邊瞧去。
就見一隻身穿袈裟的大老鼠嘴裡叼着一隻身形嬌小的老鼠,悉悉索索逃跑了。
只有白夜丸還在原地嚶嚶哭泣。
上空轟然做響。
傳來熟悉的男子聲音:“平原盛,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亂跑嗎?還不快點回來。”
平原盛原本處於一種夢中隔膜的狀態,突然清醒過來。
是樹海的聲音啊。
我何時到了此等怪異之處的?
大殿上人已經逃光,桌倒椅歪,一地狼藉。
門口傳來噠噠的緩慢有序的腳步聲。
平原盛循聲瞧去,大殿門口緩緩駛來一輛牛車。
白衣侍者跳下車來,立於一旁,躬身行禮。
平原盛明白是該回去的時候了,他最後看了一眼仍在哭泣的白夜丸,轉身上了車。
順着來時的路,穿過一段漆黑的道路,出了城門,繞過攔在路上的枯樹。
氣勢壯闊飛流而下的大瀑布。
散落了不少金色的石頭,造成路面起伏不平的路段。
前方越來越亮。
就聽見一聲爆喝如驚雷一般:“平原盛,還不醒來!”
平原盛一驚,睜開了眼睛。
自己仍然臥於破廟的白茅堆上。
前方火堆樹枝已經快要燒盡,只留下暗紅色的餘燼。
身上隱隱感覺到溼冷的寒意。
他恍然坐起身來,先看了真珠一眼,見她還在原處閉目未醒,呼吸平穩,鬆了一口氣。
又看向樹海。
第一次瞧見樹海露出戲謔的笑容。
向他說道:“抱歉啊,耽誤了你做老鼠女婿。”
平原盛已將夢中所遇諸事記起,歷歷在目。
臉上微熱,連忙豎起食指,在脣中比了比,“和尚,厚道些,不可說,不可說。”
“哈哈哈哈。”
樹海爽朗的笑出聲來。
平原盛看着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起來。
窗外天光微亮,原本暗沉的天空,在東方顯出魚肚白的顏色。
雨勢也小了些。
從鯤腹中脫險,一路奔逃,疲憊不堪。
經過這一夜修整,此時終於放下心神,平原盛深深吸了一口帶着溼冷之意的空氣,覺得全身都輕鬆不少。
向樹海問道。
“昨晚上我遇到的,是妖怪吧。”
“嗯。”
“那位烏山坊主,是什麼人啊?”
“大概是當年廟中香火旺盛之時,就在此處聽僧人唸經,偷吃燈油、貢品生活的小老鼠吧,年久日深,就成了妖怪。”
“爲何我會被帶到那些鼠妖的巢中?”
“你只是個普通人,昨日遇險,肉身本就非常疲倦,鯤的腹中又是陰氣極重的地方,難免對你有些影響,造成你魂魄不穩。”
“所以說,我是以魂魄的狀態被帶去的?”
“嗯。但是,如果你不及時回來,或許,就會永遠以那樣的姿態留在‘那邊’了。”
“謝謝你把我找回來啊!”
平原盛往火堆裡添了些乾枯的樹枝,讓那火苗重新燃起。
“雖然很驚險,但未嘗不是一樁光怪陸離的奇遇呢。”
樹海那邊傳來輕輕的笑聲。
“你打算把這件事,也寫到你的怪談物語中去嗎?”
“額……若是不寫,好像又有些可惜。”平原盛面露央求之色:“我會假託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你可千萬別泄露出去呀。”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謝謝。”
“也就是會記載於裡高野的秘錄中,大概過個百八十年,某位好奇調皮的小和尚可能會讀到吧。”
“喂……”
一時間,廟裡安靜下來。
平原盛轉動了一下身體,側耳傾聽着,“樹海,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唔?沒什麼聲音啊,不用去管它。”
“我真的好像聽到哭聲了嘛。”
真的,嚶嚶嚶細細的哭泣聲若隱若現,非得在無聲的情況下平心靜氣才能聽見。
“象是剛纔白夜丸的哭聲呀。”
平原盛站起身來,忍不住想去查看。
樹海嘆了一口氣,從火堆中一招,一個火球就懸浮於空中,爲他們照亮道路。
循聲一路走去。
平原盛仔細的看着地面。
前方散落着一些乾癟的稻穗,應該是從白茅杆子上掉下來的。
“哦,這就是方纔夢中所見的象顏色象黃金一樣的石頭嘛。”
又走了幾步,地上有一些橫七豎八的枯枝。
“這就是那些攔路的枯樹呀。”
他擡眼看見那個不斷漏雨進來的屋頂破洞,雨水傾瀉形成水流,“那個應該就是飛流直下的大瀑布了。”
循着聲音尋找,終於在廟門旁邊那個北方屋角,找到了一個被白茅堆掩蓋着的破舊木箱。
原本硃紅色的漆料已經斑駁不堪,大部分露出木料原本灰暗的顏色。
已經被老鼠咬出幾個洞來。
哭聲就是從這裡發出的。
走進之後,那嚶嚶哭泣的聲音聽得更清晰了,原來是老鼠的叫聲。
平原盛不確定的看向樹海:“是在這裡嗎?”
樹海點點頭。
平原盛仗着樹海在旁壯膽,咬咬牙,將那木箱的蓋子一把掀開。
裡面四散着一些以白茅編織的小桌子、小椅子。
保持着客人被驚嚇四散後狼狽的殘筵現場。
地上還有一個用銀紙疊成的小盤子,不過小指甲蓋那麼大。
應該是原本用來盛三朝餅的銀盤。
在那旁邊,有一隻白色的小老鼠在唧唧叫着。
紅色的眼珠,象紅寶石一樣發出美麗的光澤。
見到火光,它稍微瑟縮了一下身子,但仍沒有停止傷心的哭泣。
“這就是白夜丸啊。”
平原盛伸出手去,將那隻小白鼠託在手掌中。
“不要哭啦,白夜丸。”
白夜丸依然用小小的前爪,揉動着眼睛,發出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