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嘆了一口氣,又在地上來來回回細細尋覓。
“我的拇指呢?我的拇指呢?被丟到哪去了?”
“一定要找到才行啊。”
恐懼一去,平原盛又覺得這隻鬼可憐起來。
“他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啊?”
真珠說道:“也不是每隻鬼都能記得前生事,象這種渾渾噩噩的鬼也是有的。”
三人默默注視着他不斷的在草叢、樹底搜尋。
眼神茫然,口中念念叨叨:“我的拇指,我的拇指”
“不是說他是無害的鬼嗎?怎麼村裡人好像很害怕他?”平原盛忍不住好奇之心。
“他身上並無冤孽纏身,亦無怨氣。至於村裡人爲什麼怕他,估計就要好好問問了。”
平原盛想起方纔的遭遇,有些惡狠狠的說道:“的確,我也要去問個清楚!”
此時東方天空漸亮,這隻鬼的身影也越來越淡。
平原盛走回將地上的琵琶撿起,用袖子將方纔的浮土與草籽拭去。
這一動作也被鬼看見了。
他注視着琵琶,似在回憶,輕輕說了句:“咦,是獅子丸啊。”
然後就徹底消失了。
平原盛愣了愣,向身旁兩人求證道:“他方纔說的是獅子丸吧?”
“是。”
平原盛不可置信的輕輕撫摸着琵琶:“難道這真是那把傳說中的獅子丸琵琶?”
又喃喃注視着鬼消失的地方:“爲什麼他能認出獅子丸呢?他又是什麼人啊?”
三人回到村長住所時,大門被人從裡鎖閉。
平原盛擼了擼袖子,“我也是有脾氣的人啊!”這樣說着,上前砸門去了。
“開門!開門!”
加藤和妻子大兒子一家躲在房裡瑟瑟發抖。他老父親因爲耳聾一直睡得香甜,加藤叫也沒叫醒。
叫了半天,大門直晃盪,平原盛手都拍疼了,也無人開門。
真珠掩脣而笑,“你的手還是留着彈琴、握筆吧,沒得叫它遭這一番罪。”
自己上前,隨隨便便踹了一腳。
“咔嚓”一聲,整扇門板朝屋裡飛了一丈多遠,重重的掉落在地板上。
三人擡腳施施然走進。
很快,加藤一家人瑟瑟縮縮的跪坐在他們前面。
加藤伏地不起:“十分抱歉啊!!!饒了我吧!”
“妄圖殺害朝廷官員,你們膽子真大啊。要知道這位可是皇族成員,又是皇帝的近臣,深受寵愛。此次返京,也是皇帝殷切的盼望他回去,急急下了詔令。恐怕,你們全村上下幾百口人都要準備棺材了。”真珠故意裝作高傲的貴族腔調說道。
“千萬不要啊!請大人不要和我們這種愚蠢的鄉下人見識,”這位村長磕頭不止,連連哀求,“求您了,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的,晚上動手的那十幾個,您可以殺掉,還有我,我是主使者!可其他人都是無辜的,請大人寬恕啊啊!”
他的妻子在旁邊放聲大哭起來。
真珠朝平原盛使了個眼色。
平原盛會意,清了一下嗓子,冷冷的說:“你先說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何你們要殺死演奏樂器的人,你們還殺過別人嗎?假如情有可原,我倒是可以考慮寬宥其他的村民。”
“我們沒有殺過人!”加藤急急的搖頭,“大部分來我們村的外人,都知道這個禁忌,少數幾個不知道的,在開始彈奏時,已經被我們阻止了。頂多也就是打了一頓,把他們的樂器損壞,趕出村了。您……您是已經彈奏完一整首曲子,又恰逢那位樂師鬼的祭祀之期就快到了,我們纔想着,用您作爲祭品,或許更能安撫他吧。”
平原盛向真珠低聲說:“他們有撒謊嗎?真的沒有殺過人嗎?”
真珠微微眯了眯眼,點點頭,“他們身後沒有冤魂跟着,身上也沒冒黑氣血光,應該不是撒謊。”
平原盛的臉色變得好看了些。繼續問道。
“樂師鬼?就是那個不斷在尋找拇指的鬼嗎?那位是何來歷?”
加藤慢慢述說起來。
那是五十多年前發生的事。
聽說朝廷中發生了謀反事件,大家人心惶惶,每天擔心要被捉去當兵打仗。
平原盛低聲對真珠解釋道:“應當是朱雀天皇在位時,恆武天皇子嗣平將門和伊豫國司造反的事件。大概持續了一、兩年的時間才被鎮壓下去。”
期間,有不少官員受到牽連被流放。
有一天,有兩名陌生男子進了村子。
一位看上去不到四十歲,身形比較健壯,自我介紹名叫大智。
身上揹着一位還穿着破爛的白色狩衣,年近三十,長相清秀的男子。
大智自我介紹是那位的僕從。
他向村民誠懇的請求大家收留他們。
“我家主人原是宮中的樂師,無端被牽連進了叛亂事件,因此被判流放對馬島。可他其實就是個一心沉醉於音樂,完全無害的人。他受了傷,身體又有病,絕對撐不到流放地,因此我就帶着他逃了出來。”
他磕頭向大家請求:“我身子健壯,可以在村裡幫忙做活養活我們兩人,只求大家給我們一處容身之所。若有機會,將來一定會報答大家的。”
當時的村長考慮到他們這村非常偏僻,除了收稅官府的人會上山外,其他時間都見不到什麼外人,而村裡青壯勞動力太少,就做主答應收留了他們。
就算被官府發現,也可以把他們交出去,辯稱自己被騙了嘛。
於是,兩人這樣在村裡住了下來。
大智力氣很大,雖然剛開始做起農活來非常生疏,但一下子就上手了,可以頂兩個壯年勞動力。
要的報酬也不多,村民都願意僱傭他幫忙。
他那位主人在吃過幾副草藥後,也退了燒,漸漸好了起來。
他平常是被鎖在家裡的,偶爾也會出門在村裡遊蕩。
到處在找他的拇指。
大家這才發現,他的兩手拇指是被人生生切掉的。
雖說神智不清,但文靜瘦弱,不會做什麼壞事,就是喜歡亂翻垃圾找拇指。大家倒有些同情他。
聽大智說,是被嫉妒他音樂才華的人砍掉的。
對於一個樂師來說,砍掉拇指是非常殘忍的事了吧。
那時,村裡也有幾個人擅長樂器。
閒暇時會吹吹笛子、蕭、篳篥之類,還有人會用口哨吹小曲。其他的樂器因爲太過貴重,沒人會。
每當村裡響起樂聲,不久後那位就會出現在旁邊,靜靜的聽。
大智一直忠心耿耿的照顧他。
但是還沒過一年,變故突生。
大智突然得了急病。
因爲是逃犯,他也不敢到大城去找醫術高明的醫生診治,只能喝點草藥靠自己硬抗。
居然就一病不起,最終去世了。
那麼健壯的人,就這麼去了,衆人都沒想到。
臨終前已經發不出聲音,抓着他主人的衣袖,淚流滿面,應該是擔心他去了之後主人無人照管。
可惜他的主人恍然不知,眼神不知遊離於何處,時不時喃喃道,“拇指,我的拇指在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