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已經到達山頂。
天空逐漸變得明亮起來。
隱隱可見,山谷中雲霧翻騰。
“看起來,好像是村長說的那種,很容易出現佛光的天氣呢。”真珠說。
“啊,說不定今天就能見到佛光吧。”平原盛興致勃勃,“樹海,你不期待嗎?”
“能夠被天氣束縛纔會出現的佛光,多半和朝霞晚霞颳風下雨之類的沒什麼區別,只是一種自然現象而已,有什麼好期待的。”樹海的語氣一貫冷淡。
“哈哈哈,你這麼說,大僧正聽了真的會哭的。”
霞光已現。
各種綺麗顏色組成的朝霞,讓人目眩神迷。
對面山峰逐漸亮起,慢慢的呈現出漫山楓葉深深淺淺的紅。
平原盛一時忘了說話。
良久,才發出一聲幸福的嘆息。
他從袖袋中取出一支短笛,對着山谷吹奏起來。
這回,可沒有打斷他的人了。
嗚嗚咽咽。
在空幽的山林間迴盪。
在一句清麗高亢的笛音中,太陽從地平線上一躍而起。
世界和心中的陰霾,都被這光掃蕩一空。
親切婉轉的,和林中鳥鳴彼此呼應。
充滿生命,充滿希望的樂章。
一曲吹完,又等了許久,太陽已經開始變得刺眼,不可直視。
平原盛略略有些失望,“看來又見不到佛光了。不過算了,此間的美景也足以安慰我的心啦。”
真珠看着他,“你真的很想見到佛光嗎?”
平原盛不解道:“當然。”
樹海也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真珠看了看對面山峰,低着頭似乎在計算什麼,又挪動身子,一邊注視對面,一邊移動位置。
“平原盛,你站到我前面去。”
“?”平原盛懵懂的依照她的話,站在她前面。
“再向左跨兩步。”
“向前三步。”
“步子太大了,退回半步!”
“好了,你看對面。”
平原盛擡起頭來。
“這是!”
他看見了此身難忘的景象。
對面山峰頂上,出現了一個有些模糊的黑色人影,在他的周圍,是一圈圈象彩虹一樣的光芒。
“佛光!佛光!”平原盛激動得語無倫次,險些無法保持貴公子的風度,“真的是佛光,我看見了!那是佛的影子嗎?我該怎麼做?是不是要跪下來磕頭,是不是要念誦佛經啊?怎麼辦,我我現在什麼經文都想不起來了!”
樹海直視着真珠:“你是怎麼做的?我並沒有感應到任何咒法的力量。”
真珠沒有回答他,只對平原盛說道:“你試着揮揮雙手,動作幅度越大越好。”
平原盛依照她的話去做,卻看見那霓虹光芒中的人影也開始揮動雙手。
他的興奮勁漸漸冷卻下來。
真珠對樹海說道:“正如你所說,佛光不過是颳風下雨之類的自然現象,你不是一語中的猜到它的本質了麼?”
樹海嘆了口氣,“雖然如此,多少還是會抱着點希望,知道後還是會覺得失望啊。”
平原盛回頭問道:“佛光裡面那個影子,是我?”
“對,大概在光線、天氣和適合角度都成立的情況下,就會出現的一種自然現象。”
“啊——你這麼揭露出來,害我的向佛之心涼涼的……”平原盛糾結的說道:“就好像告訴我,我最愛的一幅畫是贗品一樣。”
“我是在告訴你,人是不能成佛的啊。”真珠調皮的一笑,“歷史上那些虔誠有名的僧人,大家都說他們成了佛,實際上那是騙人的,死了就是死了,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喂喂,我多少也是個和尚,當着我的面這樣說好嗎?你是在挖我佛家的牆角嗎?”樹海以無奈的神色說道。
“可是啊,平原盛,你可以是佛。”真珠說道。
“我,可以是佛?”平原盛喃喃道。
他出神的凝視着佛光中的人影。
不由得輕聲唸誦道:“諸佛滅度已,若人善軟心,如是諸衆生,皆已成佛道。”
三人悄悄的離開了村子。
“臨走之前再回鎮上去一趟吧。想向我的朋友桑原正和告辭。”
“好。”
臨到官府門外,平原盛對真珠和樹海說道:“你們就在這裡稍等一下,我進去說幾句話就出來。很快。”
通報之後,周防介桑原正和很快從前堂匆匆行出,見到他後大鬆了一口氣。
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沒事就好。一大早就接到十幾位無樂村的村民來投案。聽他們說到想對你動手,差點殺掉你的時候,簡直把我嚇死。”
桑原憤憤不平的說道:“這些愚昧之徒,膽子居然這麼大,我一定不會親饒了他們,幫你出氣。”
平原盛向他溫和的笑笑,“那也不用,律法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吧。你也說,他們不過是一羣愚昧之徒而已。”
“我是來向你告辭的。此番返京,不知何時纔有再見之日。”
桑原微微僵了僵,隨即帶着苦笑道:“說的也是,我在這蠻夷之地這麼多年,主上估計也不會記得我這種小人物,只怕今生難有返京與你相聚之日了。”
“那我就祝你永永遠遠在此地好好幹下去吧。”平原盛帶着輕笑說道。
桑原臉色大變,“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此時人人皆只願待在京中,視其他地方爲蠻夷未開化之地。若派遣出來爲地方官,多半會認爲遭到貶謫,而痛哭流涕。
桑原日夜都盼望回到京城,平原盛如此祝願,簡直就是詛咒了。
平原盛注視他良久,方曬然道,“你是我的朋友,知道我有隨身攜帶笛子的習慣。特地指引我們去無樂村賞景,卻又不告知那裡的禁忌,難道真的沒想過我可能會因爲觸犯禁忌出事嗎?”
“此番如果不是有很厲害的朋友在我身邊,或許我真的會性命不保了,這就是你所想見到的嗎?”
“不,我沒有想害你性命……”桑原下意識的說道。
忽然又醒悟過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強自說道:“那種偏僻小村的禁忌實在荒唐可笑,我以爲只是以訛傳訛沒太在意,所以忘了和你說。”
“無樂村的村民因外人觸犯禁忌而傷人,近幾年來,因時常有不知道的外人來觀賞佛光,已經發生過好幾起,最近一次是我來之前三天,有位盲僧半夜被打傷驅趕出村,身爲周防介的你,會不知道?”
“我,並未主管刑罰,所以並不清楚啊。”
平原盛嘆了一口氣,“確實沒有證據證明你是故意的。”
“所以,就當我們是歲月日久,友情漸淡,終成陌路吧。告辭了,桑原君。”
他轉身離去。
只剩下桑原正和獨坐在廳中。他一動不動,待了許久。
“哐啷!”忽然拂袖將旁邊的茶杯打翻在地,面容扭曲。
“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出身高貴,別人費勁千辛萬苦都得不到的東西,卻能觸手可得,可以無憂無慮生活的你!懂什麼!”
“我就是嫉妒……”
牛車緩緩行駛在道路上。
三人很閒適的安坐於寬敞的廳中。
平原盛面色平靜,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那把獅子丸琵琶。
白夜丸在一旁捧着一條幹淨的手帕。
等平原盛換過一條,便拿髒了的那條到旁邊水盆,用兩隻小爪子抱着搓洗。
“村長的父親,後來告訴我了那位樂師的名字,柳生清上。”平原盛說。
“五十多年前,他曾經擔任過雅樂助一職,創作過不少樂曲。我曾經在宮中樂譜上多次見過他的名字。宮廷記錄中後來他沒再出現,原來是牽涉到叛亂案中流落到這裡來了。”
“想和他做朋友嗎?”真珠笑道。
平原盛認真的點點頭,“即便是鬼,我也想和他做朋友。”
他疑惑的說道:“說起來,清上先生爲什麼會認出獅子丸呢?那位善於彈琵琶的盲僧,是獅子丸的原主人,又是什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