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節,居然還有螢火蟲呢。”
“昨夜臨睡前發現它在窗邊徘徊,後來停在窗欄上。一閃一閃的,似夜空的星星一般,極有意趣。可惜今早上起來,發現它已經不知去向了。”平原盛面帶惋惜說。
“京中曾有位喜歡研究蟲子的朋友告訴我,螢火蟲的生命只有一年。它們的幼蟲在水中長大,積蓄了一年的力量後才能成長爲能飛的螢火蟲,一夏之季,最多不過七天,就結束了一生。如此短暫,讓人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想來真可憐啊。”
真珠露出淡淡的微笑,挽袖爲他添上熱茶,“你覺得它的生命短暫,但在它的世界裡,它的一年和我們的百年是相等的。”
“出生,成長,繁衍,死去,努力求活。生命都是一樣的。你可憐它們,豈不是也在可憐自己呢?”
“我們和蟲子是一樣的?”平原盛喃喃重複了一句。
“說的也是。我在這裡哀婉它們的時候,或許某位神靈也在悲憫人類吧。對他們來說,我們也是這細微又脆弱的蟲子。”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們與蜉蝣、蟬又有什麼不同。”
“所以,因爲短暫,就更值得好好珍惜。”真珠說。
“若想從這種煩惱中解脫,也可加入我裡高野,多學學佛理。”樹海在一旁忽然開口,語音中帶着戲弄之意。
“那還是算了,”平原盛笑道,“我還是貪戀這熱鬧紅塵啊。”
杯中的水汽蒸騰,在上方瀰漫些許霧氣。
外面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
平原盛向車窗外看一眼,“又在下雨了。”
牛車在朝一個出雲國一個名叫黃泉村的地方行駛。
兩天前,樹海在接到鳥兒送來的信後,說有些事需要來這個村子處理。
是出自裡高野山的命令。
具體是什麼事,他又不肯說。
想來或許是裡高野的秘密,真珠和平原盛便沒再問起。
因此,原本向京城的路線拐了個彎,來到此地。
……
秋雨淒冷。
道路因此變得泥濘不堪。
一輛牛車歪歪斜斜的倒在路邊。
拉車的大黃牛不斷髮出悲鳴,倒塌的車身重重將它右後腿壓住,動彈不得。
一名男子全身都已溼透,試着想將牛車扶起,哪裡有分毫挪動。
他一邊擔憂的看着車廂,一邊又吆喝試圖讓牛自己能掙脫站起來,費了半天勁,完全沒有進展。
正在一籌莫展時,忽然聽見遠處傳來牛車行駛的咯吱咯吱聲。
一輛平平無奇的黑棚牛車正緩緩駛來。
他大喜,連忙衝到路中揮手,“在下京中式部少錄水谷秀正,牛車因下雨溼滑出了事故,請幫幫我。”
式部省,是平安朝擔任文官任免等事務的人事的部門,負責調查文官的事務成績,上報太政官,以及指導禮儀等工作。式部少錄是其下的低階文職,官位從七位上,在京中是不起眼的小官。
想來出京還能唬唬人。
車上馭者拉了拉繮繩,黑牛的腳步緩緩停了下來。
水谷秀正大喜,連忙衝到車前,“請幫幫忙。”
車簾被人從裡挑開,露出一張清秀俊朗的臉來,嘴角似乎永遠帶着溫和有禮的微笑,開口道,“水谷?你爲何在此?”
“平、平原盛大人?”面前出乎意料的人讓水谷大吃一驚。
“是了,聽聞主上詔令平原盛大人返京,想不到在此遇見大人。”水谷說。
平原盛越過他向後方看了看,“你怎麼孤身在此,連個車伕都沒帶嗎?”
水谷苦笑,“有些事……”
對方出身高貴,官位遠高於自己,他訕訕的,覺得自己甚是冒昧失禮。
就見眼前一花,車簾裡撐出一把傘來,平原盛竟然親自走下車。
水谷惶恐不安,“大人,只要您的隨從幫幫忙就好了,別把您的鞋襪都弄髒了。”
平原盛微微一笑,“我此次進京,沒有跟隨從一起呢。”
他仔細看了看旁邊牛車傾倒的情況,回身喊道:“真珠,好像得麻煩你出手!”
車簾一掀,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輕女子跳下車。
未帶帷帽。
水谷只匆匆看了一眼,只覺容光逼人,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心中暗暗猜度此女身份。
莫非自己不小心撞破平原盛大人與情人私會?
就見那位名叫真珠的女子走向自家牛車,先看了看不斷髮出叫聲的黃牛,“後腳被壓傷了,可憐,可憐。”
將栓牛的粗繩子隨意扯一扯,居然就扯斷。
水谷張大了嘴巴。
又繞着車看了一圈。
“車轅斷了,就算扶起來,恐怕也無法再行駛。”說完,她伸出手來,將橫倒的車身扶起。
輕輕巧巧,讓人覺得那車子好像是紙糊的一般。
水谷的嘴巴張得更大了,感覺馬上就要脫臼。
車廂內有人傳出一聲呻吟,真珠轉向他問道,“車廂裡是你什麼人?”
“是、是我妻子,她生病了。”水谷好不容易回過神,慌慌張張的說道。
他連忙跑過去,掀開車簾看看妻子的狀況。
還好車子翻倒時間不太長,沒有被雨水侵入。
有寢具包圍着,妻子昏昏沉沉的睡着,似無大礙。
水谷輕輕呼喚了兩聲,“雪奈,雪奈。”
雪奈鼻腔中隱隱約約應了一聲,他放下心。
放下車簾,他看見真珠的手懸停在黃牛腿上受傷之處。
脣中唸唸有詞,撫了一撫。
黃牛的四腳用力,居然就站起身來。
前後走動一下,親熱的伸出舌頭去舔真珠的手。
“好了好了,”真珠被它舔了兩下,癢得不行,收回手輕輕拍它背兩下,“傷口只是稍稍治療了一下,實際上還是很脆弱的,你自己一個人要小心。”
黃牛好像真的能聽懂,“哞”的叫了一聲,緩緩朝路旁樹林間走去。
“誒?”水谷不明所以,不解的看向真珠。
“你的車已經壞了,坐我們的車,要去哪裡送你一程。到那裡再向人求助回來找牛吧。”她說着,又掀開車簾,將水谷的妻子雪奈裹在寢具中抱了出來。
“啊!我來就好。”水谷本想上前自己動手,但這時全身溼透,恐怕溼氣過到妻子身上,只能抱着行李,不好意思的跟在真珠身旁。
又怕雪奈被雨水打溼會加重病情,本想用袖子幫她遮一遮的,這才發現四周居然沒有雨水。
他不可置信的向近處瞧了瞧,雨依然在下。
以他們爲中心的一圈地帶,象是被一層透明的保護罩遮住,雨水無法進入。
難怪,方纔沒有注意,這位與平原盛大人一起同行的女子,身上衣物一直是乾的。
好神奇。
進入車廂後,一陣暖意迎面而來。
裡面端坐着一名僧人,正關切的看向他們。
雙手鬆開手印。
水谷好奇的上下打量車廂。
陳設簡單,不過一張矮几而已。
但不知是不是錯覺,車內比從外面看,寬廣很多。
將他妻子安置在角落後,他們幾人坐在桌旁居然還綽綽有餘。
平原盛爲雙方做了介紹,水谷連忙向衆人行禮。
“誠心感謝各位大人幫忙,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