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平安京,是黑暗而靜謐的。
自從發生了幾起鬼怪噬人的事件後,街上就更加人跡罕至了。
原本喜歡夜晚乘坐牛車與情人會面的貴族男子們,爲了保命,大多寧願放棄美色,又或者想辦法選擇別的約會時間。
總之,老老實實待在宅邸深處是最安全啦。
街上只有被迫要巡夜的兵士。
一組七人小隊,手裡都拿着火把。
“陀羅尼經,你們都記得嗎?”當中的小隊長問。
“我不記得,不過,我母親給了我一個比壑山的護符,應該有用吧?”隊伍中一位剛剛上任的兵士問道。
“誰知道呢?若論除妖退魔,還是裡高野山的護符更厲害吧!”另一人說道。
“總之,若見到什麼異常之事,大家一起默唸經文,就當沒見到,切不可發出聲音!”
“隊、隊長,真的會遇到那種東西嗎?”
“誰知道呢,如今的京都,越來越詭異了。”
“不是說,京都有安倍晴明大人建立的結界保護嗎?”
“晴明大人已經老了,那個結界過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還牢固,萬一已經開始崩潰了呢,”小隊長皺着眉頭,“要不然,怎麼近來會發生那麼多詭異的事。”
“說起來,上次管原海音大人死得真慘啊。屍首到現在還沒找到呢,只剩一顆頭。”
“是被鬼怪吃了吧。我的兄長就是負責那一片的,看了當時的慘狀,回來後全身發冷,病了一個多月呢。”
“你們別再說了,原本就覺得冷,你這麼一說,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進入秋季後,夜晚愈發冷起來了。
“咦?有馬蹄聲!”其中一人忽然說道。
“這種時候,還有在官道上縱馬奔馳之人?莫非是外地傳送的緊急軍情?”小隊長翹首望去。
街道的盡頭,出現了那人騎馬的身影。
小隊長突然臉色大變,將火把擲於旁邊樹下的泥土中,試圖踩熄。
“快將火把弄熄,是那種東西來了!”他焦急的說。
“誒!!!”兵士們嚇得連忙熄滅火把。
一起縮在牆邊,記得經文的已經開始默誦,還有人手忙腳亂的從懷裡掏護身符、在佛前供過的佛珠之類,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來了,別出聲!別看!”
屏息靜氣,只盼望那馬蹄聲快點從面前過去。
誰知偏不從人意,馬蹄聲越來越近,節奏放緩下來,居然在他們面前停住了。
“喂,你們知道藤原業成那傢伙在哪裡嗎?爲什麼沒有在他宅邸中?”
小隊長緊緊抿住嘴巴,全身篩糠一樣的發抖。
即便只低頭盯着地面,也能看見對方的馬蹄……
“喂,問你們話呢!”
只聽見咔咔兩聲。
小隊長看見視線內多了一顆人頭。
原來那人見他們低頭不語,就將自己頭取了下來。
皮膚呈現青白的死氣,乾癟的裹在顱骨上。被揪住的頭髮中,有幾隻硬殼小蟲、蚯蚓之類的生物在蠕動。
眼睛是綠色的鬼火。
同樣象乾屍一樣的手拎着頭,那頭顱張口對着小隊長說道:“你們知道藤原業成在哪嗎?”
“啊啊啊——”
雖然明明說過要大家都不要出聲的,在極度恐慌之下,小隊長自己再也忍不住了,一邊大叫救命一邊狂奔。
其他小隊成員也跟着四散逃開。
騎馬之人好像被這突然的變故也驚住了,並沒有追上去。
只是默默將頭安回脖子上,身下的馬不安的原地踱幾步,打了個響鼻。
這匹馬與衆不同,只見骷髏白骨,沒有毛髮血肉,四蹄燃燒着黑色的火焰。
從此之後,這位倒黴的小隊長,就得了個不能聽馬蹄聲的毛病。
……
藤原業成年紀與平原盛相仿,是藤原左大臣的侄子,生性風流,沉醉於美人和奢華的生活中,對權勢並無太大追求。
如今擔任從四位上的春宮大夫之職。
春宮大夫,負責皇太子飲食起居一切事務的官長。於朝政沒什麼關係,他這樣的貴公子,也不會真的去操心太子的吃喝用度,因此只是個虛職。
與平原盛是至交好友。
前番整夜窺探於尚廢棄的房子外面,想看看宋國公主如何以鬼神之力重建宅邸,外面那幾輛牛車中,有一輛就是他的。
一則爲見美人,一則是好奇方術。
結果大概是連續三夜在室外吹風的緣故,回去後就一直低燒,始終不見好。
請過典藥寮的人來瞧過,開方吃藥,似有好轉,結果一到夜晚,又開始發燒,反反覆覆。
又以爲是被鬼怪附身糾纏,請了和尚做法事。
還請了陰陽師上門做法驅邪。
種種方法都嘗試過,依然沒有效果,只能請假躺在家中。
這天,平原盛登門探望。
聽見是他來,躺在寢具上的藤原業成連忙說,“快請。”
不多時,平原盛翩翩而至。
一見之下,大驚失色,“聽說你是得了風寒之症,以爲只是小病,怎麼憔悴至此?”
果然,藤原業成病中早已無貴公子的形象,原本飽滿年輕的臉龐已深深凹陷下去,目下發黑,眼中佈滿紅血絲,頭髮亂糟糟的,居然有些不起之像。
他含淚的牽着平原盛的衣袖道:“你再晚來幾天,恐怕就只能在葬禮上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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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主上突然任命了我新官職,我臨時接手毫無頭緒,忙亂好一陣子,今天有些空閒,就馬上來探望你。”平原盛安撫他說,“不過是小小風寒,你好好吃藥再休養一陣,就會好了。”
“我不會好了。”藤原業成帶着哭音說道。
絮絮叨叨委託平原盛幫他照看家人,又說某某古卷是平原盛最愛的,就送他做爲留戀,又說某某侍女深受他的寵愛,要如何安置,好像在託付後事一樣。
平原盛有些駭然,還覺得有些好笑,“怎麼說起這種喪氣話來。你年輕體壯,一定會病癒的,何至於到這麼糟糕的地步。”
“你不知道,”藤原業成說,“勾魂使者都找上門來了。”
“什麼?”
藤原業成便將那夜巡防兵士遇到的靈異事件告訴了他。
“那一夜,我是到新情人家去了,僥倖躲過一劫。”
平原盛驚訝道,“你那時不是已經生病了麼,還去找女人?”
業成氣得直咳嗽,“你關注的怎麼是這個啊!”
“好了好了,你別生氣!”平原盛邊笑邊喂他喝了點水。
“我知道此事後,第二晚上就躲到元興寺裡去了。結果,有人說那晚在我一個交往五年的女人家外面,又見到了那個騎着骷髏馬的鬼。”
“一邊嚷着‘藤原業成在哪啊’、‘真麻煩,總是找不到人’之類的話,一邊在附近兜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