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繁花院中時,鼻間聞到一股食物炙烤的香氣。
廊下襬着一個紅泥小火爐,炭火正燃,上面擺了一個金屬的網,真珠正頗有耐心的拿着一個刷子,爲那些被炙烤的牛肝菌、雞油菌、榛蘑、松茸之類雜菇刷油。
瞧她神情,彷彿是在精心描繪一幅畫卷。
刷過油後,拿起旁邊的小玻璃瓶,裡面裝着有灰色粉末,均勻的灑在那些蘑菇上。
那種奇異香氣又濃郁了幾分。
平原盛大步踏入,“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呢。”
旁邊端坐的樹海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你可來了,快看着她,從未下過廚的人,可別糟蹋了這一碟子蘑菇。”
真珠不服氣的說,“燒烤,就是要自己弄纔好吃,只要小心看着火,根本不會失敗的。”
侍女們已送上了冰鎮後真珠自釀的果酒。
此時秋高氣爽。
太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不由得放鬆倦怠下來。
平原盛坐在廊下,看着屋檐外雲捲雲舒,微酸甜而醇厚的酒液在口齒間久久捨不得下肚,吞下去之後,長舒了一口氣。
又試了幾筷子烤蘑菇。
爽口鮮甜,那種奇異的香料,更激發了菇類的鮮味,讓人慾罷不能。
“這是安息茴香吧?”
“是,可是極爲難得的香料,唐坊那邊好不容易給我收集送來的。”
“秋天,果然就該吃燒烤啊。”真珠感嘆出聲。
三人一同享受燒烤的美味,一時間沒有說話。
將一大碟菇類吃完後,侍女們上來將火爐之類的東西收走。
三人漱口淨手後,繼續喝着酒聊天。
“今天,主上特地將我召入宮中去了。”平原盛開口道。
“他在宮中遇到了怪事。”
“哦,”真珠明顯是好奇當做君王的小道消息在聽,“什麼事?”
平原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是和女人有關的事。”
“嗯嗯!”真珠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主上不知爲甚迷戀上了一位身份低微、姿容平凡的宮女。”
“那不是很普通的事嗎?風傳那位寵冠五殿七舍的梅壺更衣,不也是位身份低微的宮女出身?”
“可是這位,主上感覺有些不對勁。”
“哦?”
“據主上說,彷彿內心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驅使,無比愛憐那位名叫小樂的宮女,爲她神魂顛倒,想日夜見到她,體內燃燒着熾烈的熱情。”
“你家主上莫非從未真心愛過人,這聽起來感覺是真愛啊。”真珠打趣道。
“可是中間,主上曾經清醒過一次。”
樹海聽出不對來,“什麼叫曾經清醒過?”
“某一夜,主上與對方會面時,忽然就沒有感受到那種熾烈的情感了,彷彿潮水般褪去,不留一點痕跡。當時主上就覺得很奇怪。過了幾天,再度見到那位女子時,主上心中又燃起了那股奇怪的愛憐之情。”
“忍不住會想要親近對方。”
“主上身爲君王,爲了防止咒術之類的暗算,接受過陰陽師方面的知識教導,因此他覺得很不對勁,如今正苦苦忍耐那股感情呢。”
“希望真珠和樹海你們幫忙,去查探一下。”
真珠問道:“爲什麼不請陰陽寮的陰陽師解決?”
“主上希望能悄悄的處理。畢竟事涉後宮,若讓那些高位的宮妃知道這件事,只怕會鬧得不可開交。”
樹海看了看真珠,“此事涉及主上安危,我必須得出手。”
“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看看好了,”真珠笑說,“聽起來很有趣嘛。”
於是三人約定晚上一起入宮查探。
爲掩人耳目,樹海以裡高野僧人的身份入宮爲懷仁講經。
而真珠化身爲一名童子,作爲平原盛的隨從一同入宮。
因懷仁的安排,三人毫無阻礙的便進了宮門。
來到清涼殿拜見懷仁後,懷仁對身邊人說道,“今夜我將與平原盛一起聆聽高僧樹海講經,就在淨室之中,你們不需要在這裡伺候了。”
侍者和殿上人們紛紛依言退了出去,只留他們四人在室內。
守候於房間外。
隔着紙障,能看見他們的身影。
若發生什麼異常情況,一見影子便知。
見衆人都退出後,懷仁向真珠和樹海略略點頭致意,“久仰兩位大名,這次辛苦了。”
“您現在覺得身體如何呢?”真珠問。
“只要不見到那女子,好像就好些。但只要一想起她,就會想去見她,然後就會控制不住自己了。”懷仁老老實實回答。
真珠微微眯了眯眼睛,“近距離觀看您的氣色,似乎並無異樣,並沒有中咒術或者巫蠱之類的手段。”
懷仁聞言鬆了一口氣。
“那麼,問題可能就出在那女人身上了。”樹海說出自己的意見,“看來必須要見到本人才能確認。”
懷仁拍了拍手,淨室旁邊的側門被人拉開,一名中年婦人跪坐於外,“主上,有何吩咐。”
“真子夫人,請帶兩位去見那個女人。”
“是。”真子夫人優雅的向他們欠了欠身,“兩位請隨我來。”
真珠和樹海跟着真子走了出去。
但紙障上的影子,依舊是四個人,並無變化。
外面的人無法察覺。
在不知什麼時候起,真珠已經施展了咒法。
真子在前方提着燈籠引路。
一邊小心的說道:“後宮宮禁森嚴,我雖已經安排了一遍,但還怕出紕漏,若有人前來,我們便調轉方向,說你們是我的子侄,承蒙主上恩准前來探望我,我正在送你們出去的路上。”
原本這一路,是直通後面低階和無品的宮女們的住所,入夜後,已無什麼人走動。
哪知剛好這麼巧,真子剛說完這句話,前面燈火通明,來了一大隊人馬。
瞧見人影,卻是皇后章子殿下。
章子殿下出身藤原世家,父親藤原左大臣權傾朝野,身份貴重。她年紀幼小,如今登上皇后之位,更是講規矩重禮儀,一步一聲嚴格管束,唯恐出錯失了皇后的威儀。
真子暗暗叫苦,她頗受懷仁信任,其他宮中人她都不怕,唯獨這位章子殿下不好糊弄。
此時調轉方向,反而惹人懷疑。
只能向身後的真珠和樹海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和自己一樣,伏地行禮。
章子帶着一大幫女官漸漸行進,見她跪在路邊,問道:“真子夫人,您深夜一人出行,身邊一位侍女也不帶,是有什麼事嗎?”
“一人?”真子詫異,偷偷回頭看看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兩人。
真珠笑盈盈的,豎起手指在脣邊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真子立時反應過來。
對方果然是傳言中擁有神奇方術力量之人,真子心中大定,大方回答道:“因爲些許私事,要去藏人所一趟,沒想到遇到章子殿下。”
章子狐疑的朝她身後瞧了瞧,樹影重重,並無異常,也就沒有在意。
點了點頭,繼續朝自己的承香殿走去。
真子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