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妖又出現在房間的角落裡。
這次拖着一枚乾淨的葉子,上面盛着塊豆糕,當是錢婆子待客之用。
他拖着葉柄搖搖擺擺的走近,與真珠的視線對上。
似乎考慮了一下,宅妖將豆糕拖到真珠牀下靠牀頭這邊,嘰嘰喳喳的在說什麼。
“換……要不要?”
真珠俯身將豆糕拈起吃掉,在宅妖期待的目光中放回一小塊紅糖。
宅妖湊近去聞了聞,又舔了舔。
大概是太喜歡糖了吧,這次他不僅跳舞,還連翻了好幾個跟頭。
等他停下來高高興興準備搬走的時候,看見面前突然多了一堆紅糖山,放在草紙上摞着。
宅妖發出倒吸冷氣的聲音。
最高處那一塊因爲模樣不規整,搖搖欲墜,他連忙衝上去扶住,見糖山安然無恙,這才手扶額頭,吁了一口氣。
他看着真珠露出驚喜又疑惑的表情,連那雙眯眯眼都睜大成貓眼狀,老臉上居然能瞧出幾分惹人憐愛來。
“我要換刀。”真珠唯恐他聽不懂自己的意思,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要鋒利的、能殺人的刀。”
……
傍晚時分,桂花帶着一臉不情願,捲了自己鋪蓋搬出這間房子。
今夜的食物,難得是一碗湯餅。
在真珠原先的世界,叫做面片湯。
用精磨過的麥粉做成,順滑好下口,難得還放了一個雞蛋,兩片火腿,再撒上碧綠的蔥花,是被所有小娘子們都眼饞着的美味。
怕她晚上熬不住吧。
真珠內心帶着冷意,一口一口的將麪條吃掉,食物帶着熱流從口齒間滑到小腹,整個身體都暖和起來。
多恢復一點力氣,等下便好下手。
黑幕降臨。
前院仍是一陣嘈雜聲,伺候錢婆子母子吃過晚飯,女孩們收拾完傢什,伺候他們洗漱後,陸續返回後院。
自己只能舀點冷水漱口、略略擦把臉。
今天她們都被命令搬到離西廂房遠一點的房子。
沒有火燭,漆黑一片,只能睡覺。
被分到與桂花同住的阿枝,聽見桂花在被子裡嚶嚶哭泣。
她嘆口氣,縮入被子裡,唯恐聽見什麼讓人害臊的聲音。
前院漂來一點火光。
錢二吃得飽足,酒至半醺,提着一個燈籠慢悠悠的踱入。
嘴裡不知哼的什麼小曲,荒腔走板,他自家搖頭晃腦,甚是沉醉。
眼見那燈籠進了西廂房,房間裡點起燈來。
這舊房子不甚牢靠,木板稀疏,隔了兩間房,也能聽到那邊傳來隱隱說話聲,只是聽不真切。
後來又有幾聲稍大點的動靜,然後就沉寂下來。
阿枝滿懷惡意的想,不會是酒吃太多不行了吧。偷笑着漸漸進入黑甜鄉。
……
“賣水來!賣水來!剛從玉泉山上運來的水。”
阿枝聞聲醒來,在牀上伸了個懶腰。
隨即跳起,穿上衣服,收拾牀鋪。那邊桂花也起了,只是眼睛紅腫腫的,不知昨夜哭了多久。
打開門,幾名女孩兒拿了掃帚、簸箕之類開始做活,手上不能空,唯恐叫錢婆子看見不悅剋扣了早飯。
錢婆子起身,到後院轉了一圈,見各個都在忙活,滿意的點點頭,隨即又瞟到門房緊閉的西廂房,啐了一口,“難不成真是妖精化的不成,這麼貪着男人!”
又心疼兒子是不是昨夜太操勞,不敢去叫門。
只沒好聲氣的叫道:“來個人,打水來我洗漱。”
桂花聽了連忙丟了掃帚,飛快的跑到錢婆子面前,“大娘,我伺候你,今天給您梳個時興的花樣。”
錢婆子點點頭。
衆人將前後院子打掃乾淨,開始燒火做飯。
吃過早飯,錢婆子又叫水吃了頓茶,然後自己拎着籃子出去買菜。
待到買菜回來,見日上三竿西廂房房門仍是未開,心下就有些不悅。
故意叉腳站在後院門檻上,大聲說道:“日頭可不早了,誰家可都沒有吃午飯才起的道理,需得節制些!”
又喊了幾句,那房裡卻聽不見一絲動靜。
錢婆子狐疑起來,忍不住走到房門前。
推了推,卻是內裡被插上門閂。
她拍門大叫道:“二郎,二郎!該起了!”
貼在門上聽了一聽,仍是一片寂靜無聲。
錢婆子這下害怕起來,不知內裡出了什麼變故,愈加用力叫門。
那幾個女孩兒都躲躲閃閃的朝這邊看。
錢婆子咬咬牙,對着門板撞去,虧她一百五六十斤的身材,沒撞幾下,就撞塌了門板。
陽光隨之而入,照亮室內光景。
“啊啊啊——”
鼻腔中撲面而來一陣粘稠的血腥氣,她瞧見自己兒子躺在地上,雙目圓睜,半身都是血,地上也是一大灘血跡。
她連撲帶爬到了兒子身邊,屍體都僵直冰涼,眼見得是不活了。
旁邊牀上,真珠衣裳整齊的下牀,站好,眼中睡意猶在,顯然昨夜在屍體旁好好睡了一覺。
手中握着一把沾滿血跡的剔骨刀,面上、衣裳上悉數被血沾滿。
如同雪地紅梅,那妖異的紅色襯着她雪白的肌膚,嘴角還掛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垂落的青絲散發着如同絲綢般柔軟光澤,極端的顏色彼此輝映,居然有種淒厲的美豔。
錢婆子簡直要瘋,手指顫抖的指向她,“殺人了,殺人吶!”
聞聲而至的其他女孩子站到門邊,看見這慘烈的一幕,各個尖叫起來。
桂花“哇”一聲哭出來,哀哀叫道:“二郎,二郎”,卻不敢靠近。
阿枝顫抖着控制自己發軟的雙腿向後挪,喃喃道:“死人了,死人了,要……要去報官,對,我去報官!”
“不準報官!”錢婆子惡狠狠的站起,“我要殺了這個小賤人,爲我兒報仇!”
她看了眼真珠手裡的刀,衝到前院廚房裡拎了把菜刀來,一路殺回來,嘴裡不住的唸叨,“忘恩負義的東西,我救治了你,我兒看上你,還給你買糖吃,你居然殺了他!”
“我要殺了你!”話音未落,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紮紮實實地摔了一跤狠的,全身疼痛,一時半會爬不起來,手裡的菜刀也滾出去老遠。
她大叫道:“你們這幾個人,在旁看什麼熱鬧,還不快扶我起來!”
真珠瞧見院中一閃而過宅妖小小的身影,臉上露出一點真心的笑意。
早有四鄰聽見動靜闖進院來,張眼一看,“呀,死人了,還不趕快報官!”
錢婆子好不容易爬起來,聞言立刻道:“莫報官,列位高鄰,這是我們自傢俬事,自己了結。”
就有鄰家婦人啐了她一口,“那時看你寡婦帶大兒子不容易,早知你做這不正經缺德的行當,當初就不該畫押答應你買這房子,帶累我們四鄰不安。”
又有人道:“我便知她遲早弄出事來,還是趕緊去開封府報官,先撇清干係,免得到時候還疑心我們是同夥。”立時就有腿腳快的年輕小夥跑出去找人。
還有人瞧見真珠,先爲她容光所撼,抽了一口氣,隨即好心勸道:“小娘子,象你這般嬌滴滴的女兒家,我們知道你必是受了委屈才做下這等事來,開封府的長官必能明辨是非,爲你伸冤。你且將刀放下,看着怕人呢。”
真珠依言放下刀,整整衣裳向衆人福了一福,“多謝諸位高鄰仗義。”她朗聲說道,“這家人與人合謀誘拐我,此人又想奸騙我身子,我便迫不得已殺了他。”
她立起身來,微微揚起下巴,整個人在光中熠熠生輝,姿態高貴無比,“我姓趙,安定郡王之女,得封縣主,封號長平。”
衆人皆驚。